() 因着清理战场耽误了好些时间, 一行人晚上并没有赶到预定的扎营地点,好在燕凌戈早有预料, 让骑哨队提前找到了合适的备用之地。
对于楚宁而言,这等长距离行军还是第一次, 没有行军经验的她,尽量都按照自己读过的书本知识来,完全不敢自作主张。
北宋曾公亮和丁度所著的《武经总要》上说, 立营有九法,如若营不久驻,则以立枪、栊枪、车营、拒马之类作为营外的简易防御。
于是,等燕凌戈查探完周遭地形回来时,就看到了只留了一个开口的圆形营地,营地里面尽是横竖整齐无比的油布帐棚,帐棚的外围,扎了一圈备用的木枪。
刘长贵等人山贼出身,根本就不懂得这些, 楚宁怎么指挥, 他们就怎么执行,末了自己站在远处一看,也觉得这处营棚扎得实在是整齐漂亮,满意无比。
可事实上, 这座营棚落在燕凌戈这等军事行家眼里, 简直就像个不/着/寸/缕的美丽女子, 正等娇嘀嘀的等人来蹂/躏。
从理论上来说, 选择圆形阵,按照军队编制分区扎营,这是对的,但不对的是,外面的防御措施。
燕凌戈找到楚宁,十分不客气道:“楚校尉!你可知,若是按你这扎营法,只要给我二十名骑哨,就能让你全军覆没!”
“还请燕司总教我!”没想到自己照着书搬也出了错,楚宁有点尴尬,随后抱拳请教:“楚宁生于微末,不通军阵,此乃楚宁第一次行军扎营,只知按先贤的兵书行事,却是让燕司总见笑了。”
燕凌戈就对楚宁心有不服,现在又见楚宁连安营扎寨这种事情都不懂,心中的不满更盛,全然想不通,白夙为何对她如此看中。
楚宁的诚心请教,换回了燕凌戈一张冷脸,只得摸摸鼻子暗自反省,让刘长贵带着两队人手,跟着燕凌戈去重新布置。
知道燕凌戈不待见自己,楚宁也不再多言,只是厚脸皮的跟着,暗戳戳的偷偷学。
燕凌戈先带人将楚宁直插在地上的一圈木枪全部拔掉,改成枪尖朝外斜插固定在地上,又在营区的后方,另外多留了一个后门。
除了在营阵后面多开一道出口,燕凌戈还在木枪阵外撒下了一圈约莫两三丈宽的铁蒺藜。紧接着,又让人在铁蒺藜的埋伏圈外,错落不齐的掏出了一些土洞。
楚宁量了一下,这些土洞约莫拳头大小,半臂深度,人脚踩上去,只要不是恰巧踩到踩尖或者脚根,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但若是马蹄踩上去,被陷住的机率则就非常之高了。
这些土洞错落不齐,即使不过于紧密,也不至于疏散,约莫挖了四五丈宽的距离,这才算是完工。
等燕凌戈走后,楚宁对着这些简易却不简单的防御工事深思,在心中无数次的模拟着攻营战,越发确定,燕凌戈先前所说,并非虚言。
这是楚宁第一次与燕凌戈合作共事,虽然之前对于燕凌戈之名也久闻于耳,甚至楚柔也无数次的跟楚宁讲过,燕凌戈与胶东王府骑兵的那场精彩对决,但从来都没像今日之般,给楚宁来了最直接的震憾。
楚宁再次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小瞧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幸好,她也从来没有小看过任何人。
独自思考了一会儿,楚宁便将全军除了巡值以外,队正以上的所有基层管理军官召请过来,准备展开卫民军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培训会议。
卫民军成立时间虽短,却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战斗,在过去的战斗中暴露出的问题一直很多,但楚宁对于军事战术、战略向来所知不多,担心自己那些来自书本的浅见误人性命,所以才将此事一拖再拖。
此刻,楚宁终于下定决心,借着这个时机,进行一次简单的战术培训,免得以后这些士兵行军在外,再次闹出自己这样浅显笑话,甚至误了性命。
这次培训采取自由发言方式,楚宁当先讲话:“想必大家都已知道,我卫民军将要办置学堂,教授大家读书识字的事。原来,本校尉将此事预计在年后,但今天,本校尉决定给大家开始上第一堂课。”
“这堂课,本校尉不教你们任何书本上的大道理,只教你们安营扎寨保命的方法。”说着,楚宁一指营棚周围燕凌戈重新布下的防御工事,说道:“想必有些人已经知道,本校尉今个儿闹了个笑话,气得燕司总差点跟我翻脸。”
说着,楚宁面色整,严肃道:“事实上,本校尉很是感谢燕司总能够在第一时间提出问题,若不是燕司总,本校尉这可就不是一个笑话,而是在误你等性命。”
讲到这里,楚宁停顿一下,扫视了一众军官突变的脸色,知道他们将自己的话都记到了心底,方才继续讲起这些防御工事的具体作用。
燕凌戈虽然没与楚宁细说,但楚宁到底是善于读书学习思考的人,很快就将这些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学现卖起来。
楚宁说完,就让他们自由发言,一众军官面面相视,低声探讨了一会儿,第一司一名叫张淮的队正率先举手表示要有话说。
楚宁点头表示批准,便听张淮大声道:“启禀将主大人,属下觉得,这土洞和铁蒺藜虽然可以起到缓冲敌军骑兵突袭的作用,但是,对于我军的反守也是同样不利的,有这些东西摆在外面,我们就不能冲出营地列阵御敌,如果不能列阵对敌,那兄弟们的战斗力起码要降低一半。”
这是个好问题,楚宁夸了这位张淮队正几句,随即向众人问道:“诸位将士可有解决之法?”
有了张淮开头且被楚宁夸赞的先例,现场气氛顿时热烈了许多,第一司的旗总赵铁牛立刻便举手,答道:“现在的营区有前后两个门,敌军既然是袭击,定是不会从这两道门正面攻来,等到这些敌军被土洞和铁蒺藜拖住,我们就可以从这两道门里出来,绕到敌军的背后狠狠捅刀子!”
赵铁牛这翻话引起了一众的赞同,随即又有一个第二司的旗总冯云山说道:“如果不想出营,那也是有办法的,由第一司的兄弟们在前面架盾墙,让我们第二司的兄弟用弓箭对付敌军。”
冯云山的这个办法也得到不少赞同,不过也引起了第二司另外一个队总吴广义的反问:“如果敌人不用骑兵来突袭呢?他们也用盾墙和弓箭手对付我们,甚至连前后门都堵住……这样一来,土洞和铁蒺藜根本反而成了他们的助力,将我们死死困在营中,这该怎么办?”
楚宁带着一群部众讨论得热火朝天,却不知凤九卿与燕凌戈在不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现在明白了吗?”
“就因为她会叫来这么多人讨论?”燕凌戈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平:“可是,在她讨论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可将她杀死无数次。就比如,像那个小军官说的,用弓箭……或者,一把火就可以烧了她这些油布帐棚。”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凤九卿摇了摇头,道:“她为什么要自己住在帐篷里与你对阵?她今天能够教会这几十个小军官,明天就不能再教几十个?年积月累下来,这样的小军官会不会成千上万?这么多的小军官里,养不养得出几个几十个大将军?即使你天纵英姿,能一将敌十将……可是,等你打败前面的这十个,她一句话之间,就能再派十个……你能赢到何时?”
“话又说回来。”见燕凌戈默不作声,凤九卿继续下狠药:“当初师妹对你如何?天王寨的底子跟紫竹寨比起来,好上几倍不夸张吧?只要你一句话,师妹对你是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可是,整整三年下来,你除了训练出了一千精骑之外还有什么?”
虽然凤九卿说的是事实,但被说这么说来,总是显得有些无用,燕凌戈还是觉得不服:“可我这一千精骑的战斗力,比她整个卫民军要强上好几倍!”
“是!如果加上你燕凌戈,起码比她紫竹寨的战斗力强上十倍!这是事实!”凤九卿道:“但你想过没有?除了战斗力之外,你当时的天王寨还有什么?有紫竹寨的人望名声吗?有紫竹寨的后勤储备吗?能像她这样,以武力之外的本事,将全县搅得天翻地覆吗?”
“你不要以为,她给那些士兵的优待只是坐吃山空,事实上,她已经找到了更广的财路。你在黄县路上随处可买的腌萝卜、馒头、油饼,都是她卫民军厨房娘子朱二喜放出来的生意。不但如此,那个霍晚晴还倒腾出了一个全县最大的磨房,现在,县里很多百姓都把粮食送到磨房去磨,只要给一点点工钱就行。”
“除了这些,那个霍蕴书更是个狠角色,下山手里一有钱,就买了好多肥猪屯起来,吃完肉猪再卖毛。”对于整个卫民军,凤九卿比燕凌戈可清楚太多了,最让她在意的人,除了楚宁之外,就是霍蕴书。
此人平时在楚宁身边像个影子,在王逸身边也像个应声虫,凡事都像好像没个主意,怎么看都不像个很出彩的人物,可凤九卿却与白夙私下谈论过此人,皆认为,若不是因为他的存在,卫民军的内政,断然不会像如今这般顺畅有序,井井有条。
当初紫竹寨还在山上的时候,楚宁卖了制刷技术,白夙当时也很看好这手艺,但各方面筹备调配起来,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她把牙刷工坊建起来时,紫竹寨已经下了山来。
霍蕴书下山之后,很快就找白家的商铺卖了一批珠宝,紧接着就用这笔钱四处买猪,现在听说还要专门建立一个养猪场,生生从白夙的手心里挖出去了一块肥肉。
不但如此,当初紫竹寨与黑胡子对阵后,楚宁抓回来很大一批溃逃的海寇,王逸虽然有将此事上报,但一直都没有上面的官员来处理此事。
按说这些人的处理应该是非常棘手的,毕竟是海寇,既不能放心用,也不能闲养着,可到了霍蕴书手中,这些人却被他用出了花样来。
每天两碗混着麦麸皮和野菜的饭并着两块腌罗卜,就把这些人治得服服贴贴,伐木砍柴的活儿,个个都抢着干。
以前,这些被伐下来的树木,霍蕴书拿去建棚屋做武器,后来棚屋建得够用了,又捣鼓出了各种各样的家具。
而现在,白夙卖牙刷和澡豆,他就卖木料给工匠做木盒;白夙收私盐,他就卖柴火木碳,甚至还有传闻说,他正在招募人手准备种片药田。
“凌戈,你知道吗?当你在为自己那一千精骑沾沾自喜的时候,整个黄县的人,都能加入卫民军当兵为荣,当你还在问我师妹要钱要粮的时候,卫民军已经自给自足。看到这些,你还觉得不服吗?”
“可这一切,都是她楚宁一个人的功劳吗?”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但是,你不能否认,正是因为她的存在,这些人才能放出光彩。比如朱二喜,比如霍晚晴,比如霍蕴书……甚至连谢云竹,如今已经成了一群娘子头,置办了一个衣庄,搞得热闹无比。”说着,凤九卿顿了顿,接着又道:“你从小就生活在军营里,你娘燕夫人当年也是镇守一方的领兵大将,你自生来,所听所闻,皆是韬略战法,你是注定要成为一代名将,注定将要名扬四方的人。可她楚宁却生在贼窝长在贼窝,所见所学,不敌你之万一,你又何必以己之长,去攻人之短?”
燕凌戈沉默了许久,仔细想着凤九卿的话,虽然觉得她最后这句话只是在安慰自己,但也觉得她说得还是有道理,自己的确是拿长处比人短处。
“九卿,看来,你也选中了她。能告诉我,你与白当家到底是看中哪里吗?”
“仁义!”
“仁义?”
“是的,就是仁义。”凤九卿望着不远处那群依旧在认真讨论的身影,缓缓道:“我也见过朝中不少朝中大官或者名将,便是那征南将军顾文雄,当初我也是去亲眼瞧过的,可即使是被誉为‘爱兵如子’的他,依然没有做到楚宁这种地步。”
“战亡,给家眷送棚屋、土地、补偿铜钱……这些事情都有人做过,可那些重伤的,即没死亡也没功劳又丧失了战斗力,这些人,向来都是被忽略的。我曾听人说,很多人因此被丢弃,让他们自生自灭。”
“可是在卫民军,有专门的医务司,不管这些人的伤有多重,都会被尽力医治,只要能够活过来,同样可以享受到补偿和抚恤。”
“是,这一点,她的确想得周到,并且做得很好。”燕凌戈想起这两天在卫民军营棚里看到的情况,有断臂的人守在路边卖馒头和油饼,有断腿的人坐在厨房揉面,他们不但得到了伤残抚恤,还有一份能够继续安身立命的薪饷。
但燕凌戈还是有心有疑问:“可一介女儿身,又完全不会武功,就凭这样收买人心的小手段,就能够驾驭这些士兵吗?”
“你何不去问问她的那些士兵呢?”
凤九卿带着燕凌戈,来到一群正围着火堆烤馒头吃的士兵旁。
“壮士们,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姑娘有啥子问题?尽管问!”几个士兵看来的是两个姑娘,连忙推推嚷嚷的让出了两个不被烟熏的好位置,还互相小声告戒说:“风度!将主大人说要有风度!都莫乱看!莫乱说!”
“你们觉得,楚校尉怎么样?”
“啥子怎么样?”
“她待你们好吗?”
闻言,几个士兵同时抬头看着问话的燕凌戈,其中一个认出了燕凌戈这个第三司司总的身份,但还是用一种怀疑的口吻说:“燕司总,你是不是真的燕司总?莫不是哪里的混进来的奸细吧?将主大人对俺们当然是好得没话说。”
这话听得燕凌戈面红耳赤,但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继续问道:“可是,她不会行军打仗,带你们上阵就是去送死,你们也觉得她很好吗?”
“燕司总,你这话就说得有点好笑了。”那士兵道:“将主大人武功都不会,可见不是个喜欢打架的,她既然连架都不喜欢打,怎么可能带咱们去打仗去送死。”
“可如果朝廷要她去打仗呢?又或者,有贼人想抢你们的馒头和粮食,所要打仗呢?”
听燕凌戈如此问,那个士兵想了想,又低头与身边的几个伙伴商量了一会,最终达成共同意见。
“朝廷的事情咱们不懂,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只听将主大人的话,至于有人要抢咱们的粮食!”那士兵说着,狠狠唾道:“来一个咱就干一个,来俩个咱就干一双!”
凤九卿看着这场牛头不对马嘴的聊天笑而不语,末了问燕凌戈:“如何?现在明白了吗?”
燕凌戈想了想,点头道:“大抵是明白了。”
她明白了,这些人,根本就不需要一个懂得兵法韬略的绝世名将。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填饱肚子的馒头,是一个能够让他们吃上馒头、填饱肚子的人。
而凤九卿把这个馒头,称之为——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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