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笛音炸裂耳际,忽远忽近,若百鬼夜啼,凄厉至极,才自千钟齐响的耳鸣中解脱的方镖师又复陷入新一轮的耳鸣中,但现下这些并不重要,耳不得闻,目不得视,行动不便,方镖师的状况等同于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无需细想,停在原地只能被动挨打,方镖师再次倒卧翻滚,时不时便转一下方向,他虽不知自己行向何处,只打定主意不做长时间停留。 白雾中一人影飘来荡去的随在方镖师不远的地方,他似在欣赏,又似在看戏,此人正是‘索命鬼’阎罗,两把墨银短匕握于双手,他的眼前总有刁金玉死时之状闪现,每现一次,恨便多一分,他要方镖师死的千疮百孔,体无完肤,绝无全尸。 或许是这恨意太过鲜明,方镖师纵是听不见、看不见,却可感觉到,心下寒意升腾,阎罗‘暗杀之王’的称号不是作假,怎敢轻忽。俯地稍待,强撑一力,四肢并用于地猛搓,身形贴地平射而出,速度极快便没于白雾之中,然心下不敢放松,行进中不时以掌搓地改变方向,这一番变化之快,竟真将阎罗摆脱,只是双手之上又添新伤,对此方镖师已觉麻木,有句老话‘虱子多了不怕咬’。 甩脱一人,白雾之中却还有两人。 后心一冷,方镖师暗道糟糕,一方侧身闪躲,一方急运护体罡气,右手随地抓起一捧沙土向后扬去,尽管如此,仍被鬼爪抓个正着,皮肉撕扯之音似震撼地般,引得方镖师脑际一阵昏眩,‘日出东方’贯晓而入,指意之耀目,自白雾中直刺雪笛,雪笛眼际一痛,撤招不及,被双指正中肩头,只觉体内似有爆竹爆燃,骨裂之痛由肩直奔指尖而去,当下一只右臂便废,但鬼头毕竟是鬼头,此种情境下,左爪改撤招为变招,擒住方镖师的左肩,指甲透肉而入,亦是由上自下,竟硬生生的抓住五道血沟,待方镖师挣脱之时,那指甲上还残留着方镖师的血肉,雪笛再不恋战,身形一闪,飘离而去,他的伤势亦不算轻,再战之力大打折扣。 还来不及去为左臂之伤而痛,方镖师便被一巨物砸中,身形不受控的翻飞而去,直到撞上另一物方才落下,一口血终没忍住喷洒而出,方镖师用手捂住胸口,这两次撞击之下内脏受伤不轻,翻搅疼痛,口中不停呕出鲜血。砸中他的是岩柱,后撞上的也是岩柱,先前一路行前都未遇见还当自己已经出了石林。护体罡气全被打散,就算还能凝聚,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能运气的是‘大罗真气’,然左臂受伤颇重,且阴风爪之毒已起效用,整个左臂全无知觉。 反手去拿金创药才想起早先就已用完,方镖师背靠岩柱,疲惫异常,他的失血定是到了很严重的地步,眼前时不时的便有黑雾笼罩,脑内晕眩感加重,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虚弱的症状,怕是今日真要交待在这里。 抬起右臂,这只莹白如羊脂白玉的手也已经不见原来的样貌,满是血污不,指的伤已经开始化脓,肿胀着不像自己的手,如被绿衣服的家伙看见定要心痛好一番,那个家伙曾:‘若你有一死了,这手可一定留给我做纪念。’方镖师摇摇头,复又低头去看,眼睛竟然可以视物了,原来这一番受伤加之本就被辣椒粉刺激的,方镖师一直在流泪,泪水冲刷下,虽眼内血红可怖,但终得视物,耳内的百鬼夜啼之音渐而消散,双腿麻痹之感亦有减轻,精神一振,无绝人之路。 “哎呀,方镖师,你现在的样子更可怜了。” 方镖师抬眸,看着又再出现的习无无,仍是站在距离自己半丈远的地方,他的一只手上擎着一个瓷瓶,通体透白,似有萤光,很是精美。 习无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着道:“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不仅可以止住你不停流的血,还能解了阴风爪的毒,更重要的,这里有加一味地至宝,可肉白骨,对于方镖师现下来,应是最好的良药了吧。” “只要我交出镖物?” “对,只要你交出镖物。” 方镖师摇头,他怎会信一个杀手的话,就算杀手的话当真,他也不可能答应,他是镖师,“人在,镖在。”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信仰。 “哼!”四个字刺的习无无耐性尽失,他嚷道:“死脑筋,你要死了知道吗,阎罗和我还都未下杀手,你痛快把那《金龙斩火》交出来不就得了,只要你交出来,我可以放你走,可以给你金创药,活着不好吗,我们东冥崖这么大阵仗来夺镖,你就算丢了镖也不丢人,死脑筋,方镖师,你就是死脑筋,等你死了,那镖物还不是我们的。” “那就等我死了的吧。” 习无无气的在原地跺脚,夺来的,跟方镖师交出来的,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所产生的效果也是完全不同的,他要的是后一种,夺来的有什么意思。 “我可以杀他了吗?”阎罗自白雾中行来,面色上皆是隐忍至极的杀意,他的双眼直直的盯在方镖师身上,如看死人,如看死物。 习无无冷着脸看阎罗,他知道他已经忍不住了,心底百般纠结,他神色复杂的看向方镖师,语气和缓似哀求般道:“你当真不愿交出吗?有药的,你失血的毒很重,非我东冥崖没得解的。” “人在,镖在。” 一瞬凄厉,习无无咬牙怒吼:“我不管啦!”转身狂奔,消失于白雾之中。 阎罗望着坐于地上,已是将死之状的方镖师,冷言道:“你怎敢杀她!” 方镖师抬眉,眼睛似睁不开般半眯着看向阎罗,道:“我自是敢杀,不止是她,还有你。” 闻言,阎罗目眦欲裂,青筋爬布满脸,咧着嘴,提匕向前俯冲,他定要将面前之人碎尸万段,而后将残肢碎肉扔到东冥崖下,喂那群只吃腐肉的恶鬼,让方镖师连一丝魂魄都不得逃脱。 然,他快,有人比他更快,那个人就是方镖师,这个所有人皆以为濒死的人以比闪电还要迅疾的速度一瞬到阎罗面前,两人几乎脸贴脸,鼻对鼻,阎罗的一双眼望进方镖师的一双眼中,其内之光惨无了了,虚无惘惘,毫无生气,多少怨仇、爱恶、遗憾皆都寂寥,他似被这双眼抽离了七情六欲,只觉余生寡淡无味,虽生,犹死。 方镖师的右手抚上阎罗的咽喉,慢慢收紧,速度似慢似缓,却牢如焊钉。 阎罗的喉间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一丝灰白开始蔓延,阎罗大睁着双眼,甚连一丝挣扎都未做,全是待死的样子。 忽而一阵阴风扫来,方镖师只得抽身回退,半蹲于地,白袍卷扬,雪笛接住萎顿无生气的阎罗,沉默不语,习无无亦再现身于阎罗的另一侧,眸中皆是惊惧。 方镖师缓缓站起身,虽是一身狼狈,却站得四平八稳,他的目中惨无之色甚透出光亮而来,其内无喜,无悲,无恨,无恼,他似毫无灵魂之人般。 雪笛与习无无两相护望一眼,道一声:“退!”身形伴白雾,尽皆散去。 方镖师立在原地,待得周围恢复一片清明,秋日暖阳遍洒全身,鸟啼虫鸣充盈耳际时,方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他一手撑着身旁的岩柱,似风中落叶般狂颤不止,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呕出,那血中带黑,甚还有恶臭,他却已经顾不得。体内灼烧之感已由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一式蓄力之击,就算雪笛不出现,怕也是杀不死阎罗的,这内力反噬之伤比之前所受的伤累加还巨,还能屹立不倒已是他意志力的极限。 只是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咬着牙,尽量让自己走的平稳,但实际东倒西歪如落叶飘零,谷口便在眼前,或许是几步路,或许是几十步路,一个踉跄,他摔倒于地,再无力爬起。 一声叹息钻入他的耳际,是他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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