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退出去不多久,又进来了一位老妇。这老妇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光景,生得人高马大,也未曾缠足。一张脸雪白干净,可以想象年轻时必然也是一位大美人。她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好些个瓜果,快步走到床边,将篮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少爷,虽是受了伤要吃点东西补一补,但是啊太油了也不好。夫人是关心则乱,只知道吩咐我做些鸭肉鱼肉,哪里省得吃些瓜果才能健康。”
“我知道的,谢谢黄姨。”徐斌道。阿黑寡语,做事得当;马话多,善测别人心意;这黄姨老好人一枚,整日负责饮食起居,还特别容易话。这半个多月来,每每徐斌有想吃的菜就会去找她,她无有不允。她似乎也格外宠爱徐斌,待他宛若自己亲孙儿一般。
“唉,少爷,我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黄姨看徐斌凄惨的模样也是心痛,寻思一番,方才开口。
“黄姨请。”徐斌吃完饭,接过黄姨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顺手摸了一个果子便啃。
“少爷,我扶你起来走走吧。趴着吃了这许多,肚子会痛的。”徐斌点点头,由黄姨搀着,慢慢下床,走到屋外。马见二人出来,陪着笑要跟着,黄姨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似乎有无穷大的魔力,让马整张脸都凝固住,一个字也不敢,耷拉着头,退到一边不敢跟随。
黄姨搀着少爷绕着园子缓缓走着。徐斌屁股受了伤,走不快,只能一截一截地向前挪步。黄姨也不着急,随着他一点一点走动。两人挪到一处假山下,黄姨面色一喜,道:“少爷,你看假山下草地上那个洞了没有,你可知是什么的窝?”
徐斌住在南昌时,也曾见过。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看错,是兔子洞。”
“少爷可喜欢兔子?若是喜欢,我便去掏它出来,给少爷养着解闷。”
徐斌摇摇头:“兔子最是狡猾。我以前看书上有狡兔三窟,想从这个洞掏出它不大可能。”
黄姨欣喜道,“少爷不愧是读书人,原来书上早就了兔子狡猾,狡兔三窟,这个词用得真好。可惜,幼时他们告诉我女子无才便是德,莫要读书,连半个字也不识得。
“我年轻时,喜欢烤兔子吃,掏过数百次兔子洞。往往数十次才可能掏到一只。若早些读过书,也不至于白费那么多功夫。
“不过,少爷兔子狡猾,我觉得并不贴切。你看,兔子挖那么多洞并非是为了捕捉猎物,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自己有一条后路可走。若是它发现情况不对,便会立刻逃走,重新做窝。这种自保倒不如是谨慎更为妥当。
“少爷是男孩子,自然有意气,有冲劲,有日出之气。但是少爷,你可知道,日初出时沧沧凉凉,这世间有多少初出之日能到日中热如火汤呢?”到此处,她微微一叹,看向徐斌,徐斌也正望着他,似有所悟。
“少爷昨日与夫人相争,我们做下人的不便孰对孰错。只是,我想提醒少爷,这世间广阔,官场诡谲,江湖险恶,没有一处是好相处的。我知少爷身负重担,只是身负重担就更要处处谨慎。对善人莫急于示好;对恶人须深藏爪牙;人易躁,应避其锋芒;人善忌,当相互疏远;人怒时,不争口舌;人静时,礼让三分。将来做事的时候更是如此,当谋定而动。不动则已,动必有成。哪怕不像那野兔,有三个洞窟,多一条后路就少一分狼狈。”
徐斌神色大动,黄姨不曾读过书,出来的话却让他深深触动,完全不像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妇所能出来的。黄姨见徐斌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嘿嘿一笑,露出都有些黄了的牙齿:“我老了,就随便,少爷若是觉得我的不对,切莫放在心上。我们出来挺久了,少爷受了伤不宜走动过久,我送你回去吧。”
徐斌点点头,依旧让黄姨搀着往回走。临进门,徐斌方才站住,瞧向黄姨,一字一句地道:“黄姨的很有道理,受教了。”
“嗨,我都是信口胡诌,想到什么什么,少爷是读书人,胸中所藏诗书比我一个老婆子多了不知道多少。”黄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整张脸宛如一多绽开了的野菊。
“那个,嗯,就是,她去哪了。”徐斌问道。他屁股被叶展眉打得皮开肉绽,还被她骂了娘,要让他再喊她娘,实在感觉喊不出口。
黄姨会意,看向马。马忙开口道:“回少爷,夫人出去上香去了。”
“上香?”徐斌把眉毛一挑。
“是呀,这不少爷受了重伤嘛,夫人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好,内心是又急又自责,就去庙里上香了。要给长洲县所有道观庙堂上香祈祷,让满神佛都来助少爷好起来呢。”
徐斌撇撇嘴,没什么,由黄姨搀着回屋子,趴在床上。他见叶展眉买来的糕点在床头,有如意糕、七巧点心、绿佛手。他抿着嘴,想了想,拿了一块如意糕在手中,一口咬了下去。
刚入口没嚼几下,徐斌便把鼻头一皱,满脸苦相。叶展眉不知是否换了一家做糕点的,完全没有以前吃的好吃。但他却没有吐出来,而是努力让自己咽了下去,并将剩下半块如意糕一口塞了下去。殊不知,此时,叶展眉已经悄然回来了。
叶展眉出去一遭,整个人像是跋山涉水上千里一趟,头发凌乱,失魂落魄。迎她进来的是阿黑,她瞧见阿黑过来,精神一振,一把抓住阿黑的胳膊,道:“药给他上过了吗?”
阿黑忙道:“夫人放心,药已经上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叶展眉点点头,抓着阿黑的手仍未放开:“他怎么样,好些了吗?吃饭了吗?有没有发脾气?”
“夫人放心,少爷好多了,也吃了饭,还没有发脾气。”
叶展眉眼中重新放出光采,“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看看他。”没走两步,又丧失了精神,萎靡道:“还是算了。你是未时上的药,那我戌时去给他上药的时候再看看他吧。下去吧,我累了。”
她摆摆手,阿黑想什么,但他毕竟不善言辞,弯腰告退。
见他走了,叶展眉耷拉着头,迈着无力地步伐来到一间屋内。屋内空荡荡的,只设有一张香案。香案上分几层,摆满了灵位牌子。当中有两块灵位最新,一块是徐家傲的,一块写着徐氏素馨之灵位。两张灵位相隔甚远,徐家傲的在中间,素馨的在最侧。
叶展眉取出六炷香点了分别插在两个香炉里,一个放在徐家傲灵位前,另一个放在素馨灵位前。叶展眉跪坐在地,无神地看着徐家傲三个字,泪如鲛珠般流过脸颊一颗颗滴在地上。“徐大哥,我对你不住,你莫要怪我。我不是有心的。你知道我的,我一生气起来,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自己。”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你们在之灵一定要……一定要保佑他快点好起来,我错了,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啊。”她越哭声音越大,守在附近的阿黑不可觉察地皱了一下眉,默默走开。他是一个好下人,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直到戌时,阿黑才走到门口,用食指快速且有力地敲了三下,低声道:“夫人,戌时到了。”
“啊,药膏准备好了吗,快些拿给我。”叶展眉忙打开门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又红又肿,也不知是哭了多久。阿黑低着头,只作没看到,将东西递给了叶展眉。叶展眉捧着药膏,急匆匆地向徐斌所住屋子跑去。此时徐斌应已经入睡了,整个屋子没有半点灯光。
“马怎么做事的,也不留盏烛火。万一孩子夜里醒来怕黑可怎么办。”叶展眉声嘀咕着,蹑手蹑脚地悄悄推开门,都未敢掩上,只怕发出的声音惊醒了熟睡的徐斌。“这碧草化血膏着实有效,才一,就已结痂消肿。”叶展眉借着星光见徐斌的伤明显好转,心中欣喜,“定是我白日烧香祈福有了用,满神佛垂怜,赶明儿可要抓紧去还愿才是。”这般想着,动作也轻快许多,将药膏抹在徐斌的伤处。
本来徐斌倒也确实睡着了,可叶展眉心中喜悦,动作轻快起来,药膏抹在他身上也就比先前重了许多。徐斌觉得又麻又痒,不由睁开了眼,本能地想用手去抓。叶展眉见他手要抓伤口,这一惊非同可,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千万别抓,结痂的时候都会痒的,那就明你快好了,若是不心抓破了会更痛。”
徐斌猛然察觉背后有人,扭头望去,正好叶展眉也此刻也瞧向了他。黑暗中两人目光相对,虽看不清楚,却也能感觉到对方正望着自己。两人一时都不得话,只是望着对方,叶展眉心中尴尬,徐斌心中到底有气,一时都不出话来。
“你,可好些了吗?”叶展眉率先打破这个僵局,颤悠悠地问道。
“感觉好多了,就是还有点疼。”
叶展眉玉唇轻咬,良久方道:“昨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已经将孙先生送去医了。虽然他全身骨骼断了多出,倒是不至于死。我,我也没想他死。”
“嗯。”徐斌不再看叶展眉,将脸埋回枕头上:“我知道,你那么厉害,要杀他,肯定很容易。先生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和我娘不一样,他教我只会让我不断读反复读,我也不是很喜欢。况且,我也有错,你是长辈,我不该与你顶嘴,但你也不该,也不该骂我爹娘。”
叶展眉忙跑到他面前蹲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一生气就管不住自己,所以才骂了你爹娘,后面更是打了你,我这坏毛病你爹也知道的。可是,可是你要知道,我真的很后悔。我和你爹,你娘都是朋友,我又怎么会辱骂他们。”着,几乎又要哭了起来。
“真的吗?”徐斌扭过脸来瞧她。
叶展眉头似拨浪鼓般直点:“真的,我,我也不知道该什么,总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你先睡吧,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却找武林名宿拜师学艺。”完,起身欲走。
“你教我就是了。”徐斌想了想,在叶展眉快要迈出门时开了口,“我很的时候,我爹就教育我,男子汉大丈夫,要心胸广阔,不能和别人计较太多。等我好了,你给我多一些我爹的事吧。听你我爹当年似乎很威风,只是他从没和我过。”
“好,一定,一定。”叶展眉破涕为笑。她知道徐斌这么便是气消了大半,至于徐斌愿不愿意再喊她娘的事,她此刻已不做太多的奢望。她用袖子擦擦脸,展眉笑道:“你快睡吧,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把我一身本事都传给你。”
“嗯。”徐斌轻轻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继续睡。叶展眉趁着月光看着他,虽然徐斌还很,但是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如同与他爹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叶展眉看着他,仿佛看到另一个徐佳傲正在成长。她嘴角一勾,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月光皎媚,参横斗转,夜风微凉。她突然感觉一切都正正好。
【精彩东方文学 www.JcDf99.com】 提供武动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节首发,txt电子书格式免费下载欢迎注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