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前,东林岭。 残阳如血,西风如歌,九月末的东林群山中已经扬起阵阵秋风,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在山路间奔驰,马蹄声迅敏急促如同敲打在山林中的鼓点,不时惊起一片飞鸟展翅远去。 当先一人胯下是一匹黑马,身上布衣看起来有些破旧,显然已经跟随着他度过了许多年。 后面那匹枣红色骏马上则是一名身着轻甲的年轻人,看起来莫约二十出头,脸上带着几分英气,腰间还佩着一柄短刀,刀鞘上隐约能看见“工”两个锦字。 如果不是两人脸颊上长着相似的眉眼,单单从穿着来看,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们仅仅是路上偶然同行的陌生人,只是黑马上年轻人的一双黑眸会让对视过的人印象深刻。 忽然当先那人一拉缰绳,黑马渐渐慢下来停在一处石碑旁,枣红马上的年轻人也止住胯下骏马渐渐停在那人身旁,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路旁那枚仅余一半的石碑上。 “……林岭” “前面就是东林岭了,定仁,穿过东林岭就是一路平原,我们快马加鞭的话一日一夜就能赶回京都。” 黑马上的人看起来与后面的年轻人年龄相仿,不过相似的眉眼中却流露出些许疲倦,以及岁月打磨过的韵味,眼眸深邃浓黑,话时不由自主的挺直腰背,眼神扫过前方起伏低矮的连绵山岭时反射出一道难以察觉的暗淡光芒。 被称作定仁的正是骑着枣红色骏马的年轻人,他右手抚上腰间的刀鞘,也望向前方这片被称作东林的连绵山岭,他的声音不由紧张起来。 “哥哥,这东林岭真的有传言中那么可怕吗?就算这里西临尘沧运河,东接太岳山,是河东最大的一片山林,可最近的太岳府只要派一路府兵就应该能消除匪患吧。” “定仁你武训时应该也学过下山川地势吧。”黑马黑眸的年轻人大笑一声,对这个比自己五岁的弟弟还是显露出难得的耐心与疼爱,“这东林岭在兵家险地中可以排第几啊?” 身着轻甲的弟弟显然是从军之人,立刻张口道来。 “水无定,地无常,下险地之首自然是西陲屏障的子午岭,山高入云,保下数百年来从未被虎狼铁骑踏入,第二可以是河西风波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西南属国秦氏也是占据地势险要之利,向来只称臣不纳贡,还有江南之地水脉众多,虽地势不算险要,但是却必须熟悉水性将士才能出兵,来这东林岭大概要排在下险地十名开外了吧。” “对,也不对。”黑眸之人似乎也精通兵法之道,言语像是一名老师。 “怎么这么,哥哥?” 忽然远方一排林鸟惊起,在最后一抹余晖下发出呼唤同伴的鸣叫声。 兄弟二人心中同时一紧,又见几处林鸟听到同伴的呼唤纷纷展翅高飞加入到盘旋的鸟群中,然后成群结队飞往西方追逐落日,在广阔深远的夜幕即将到来前留下最后一阵啼鸣,给两兄弟眼前的道路增添了一分安宁。 “定仁,等今夜翻过东林岭哥哥再跟你细吧,驾!” 黑马扬蹄再度踏上旅程,枣红马紧随其后与前者保持着三匹马的间隔,这是为了防备路上被贼人偷袭所留下的安全距离。 迅敏急促的马蹄声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山岭中变得越发响亮,夜幕也如马蹄声般迅速落下。 夜晚的林中山风也睡着了一样变得柔和,可是骑在快马上的人耳边仍是呼呼作响。 黑马上的年轻人上身贴附在马背上,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匹无主的黑马在模糊的夜色里奔驰,紧随其后的弟弟也学着哥哥的样子隐蔽身形。 定仁心中明白,虽然自己能够穿着轻甲,携带佩刀通行各地城门关口,不过是仗着“工”二字。 工馆侍卫拥有着与普通军士完全不同的特权,因此更像是高官子弟们获得快速晋升的通道,论起兵法朝政头头是道,可是很少有人真正行军打仗,大多是住在城中相互结交,为日后的升迁提拔打好基础。 而这名仅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却是六岁起就跟随父亲从军,同吃同住,见识过无数次血色沙场。 据父亲,在一次剿贼中,年仅八岁的哥哥失落在乱军中,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整整三三夜后才在一处贼人的藏身之地发现他,那个地方的血泊中躺着十余名贼人,哥哥就坐在血泊中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一个月后哥哥突然要求跟父亲学刀。 直到八年前父亲终于可以在京都任职,哥哥却跟父亲大吵一架后独自来到雍定城做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府兵。 也是因为为哥哥在雍定城,自己才会在三年前的武训后就来到雍定城的工馆做侍卫,也只有在最亲爱的弟弟面前这名总是保持着沉默的黑眸年轻人才会露出少有的温情。 就在定仁还在思索之际,前方飞奔的黑马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到似的一翻,滚落在道路上发出阵阵嘶鸣。 他立即拉紧缰绳,枣红马立刻缓行几步扬起前蹄,这才借着星光隐约看见路上横起的绊马索。 “定仁快走,太岳府见!” 黑眸青年低沉的嘶吼从前方地面传来。 定仁略一迟疑,却知道一对一正面比试的话自己凭腰间佩刀还有几分自信,可是黑暗中遭遇传中人数不明的东林悍匪的话,自己只会拖累哥哥。 东林岭原本远不如河东唯一的高山太岳出名,随着尘沧运河的出现,北上京都的人往往会选择更加方便的水路,商人旅人逐渐放弃了需要翻越山林的河东之路,导致东林岭变得人烟稀少,也因此滋生了一群呼啸山林的劫匪出没。 其中有通缉要犯、江洋大盗、落魄武人,他们或者三五成群,或者数百人聚集,借着起伏连绵的山林逍遥自在,也不时拦截偶然路过的行人杀人越货,悍匪之名让最近的太岳府也深感头疼。 枣红马立刻掉头反跑,夜风中又传来一声黑眸青年的低吼。 “跳,定仁!” 定仁毫不犹豫双腿一夹,奔跑中的枣红马一跃而起躲过突然出现的另一根绊马索,扬鞭沿着来路奔向最近的太岳府。 黑眸青年伏在地面环视四周。 身边的黑马前腿受伤挣扎着站了起来,夜色中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悍匪,黑马喷出粗重鼻息不安的抬起四蹄原地等候。 突然一声犀利的风声响起,黑马似乎收到惊吓发疯一样朝前飞奔,可是没跑多远就渐渐慢了下来,一头栽倒在地。 毒箭。 黑眸青年明白今晚遭遇的显然是东林悍匪中异常恶毒的一伙,幸亏弟弟跑得快,否则两兄弟恐怕不会有人能走出这片山林。 道路两旁的林中窸窸窣窣钻出几条身影,其中一个身影异常高大,也只有借着夜色才能藏身林中不被过路人发现,手中提着一根铁棍。 黑眸青年双手清晰感觉到铁棍杵在地面传来的震动中蕴藏的巨大力量。 “东林重重山,过路即是客,客死埋他乡,他乡亦故乡。客人不介意留下你的名字吧,路边选一颗树刻上去就是你的墓碑了。” 重重山林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过路人,高大悍匪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提着一柄短剑自信满满地出这番话。 他有理由相信今晚这个身手敏捷的过客不过是一道菜,虽然有不少仗着武艺高强经验丰富的高手也会来往东林岭,也会有幸运的人多次未遇到悍匪,可是遇到过东林悍匪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够走出这片山林。 黑眸青年不清楚林中是否还藏有埋伏,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出现的七名悍匪,悄悄将摸出的短刀贴在手心藏在后腰,语气像是重遇久别的故友一般。 “重重东林山,尽是过路客,他乡埋客地,何人不可埋?雍定城执戈校尉魏定真,不知道几位什么名号,我弟弟已经离开,林中那几位也可以出来了吧。” 书生身边的几人发出一阵哄笑,一人调笑着开起玩笑。 “原来还是位将军,看来今不会那么无聊啦,哈哈!” 除了那名杵着铁棍的高大悍匪,其余几人也同时发出笑声,空气中弥漫着朋友相遇的愉快气息,丝毫看不出即将有人要客死他乡的悲情。 “哈哈,听几位的意思是今我还能幸运一点喽,真是感谢各位。” 魏定真话音刚落。 书生语气一变,如同散发着寒气的声音立刻从夜色里传来,如同夺人性命的鬼怪在低语。 “能这么镇定的人也有不少,不过也不要以为东林中的兄弟会给你任何机会,今夜就送你去跟他们聊去吧,动手!” 高大悍匪提起铁棍首先攻来,微凉的空气被挥舞的粗大铁棍划出夺命的沉闷啸声。 黑眸青年第一时间后退数步,他清楚的知道敢在山林中还使用粗重铁棍的人,绝非普通山贼可比,除非他的任何一击都蕴含着裂石摧金的力量。 又有四条身影从身后的林中窜出,瞬间拦住了魏定真逃入树林的路径。 东林悍匪果然阴险狡诈远非普通山贼,看来今晚凶多吉少。 魏定真左手握拳,右手摸出短刀,黑色的眼眸反射出一道难以察觉的暗淡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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