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艳双屿里，望美两洲间，袅袅风出浦，容容日向山……” 悦耳的歌声从台上传来，听得一众宾客如痴如醉，萧错亦用手指缓缓打着节拍，认真地欣赏着台上曼妙的舞姿。 位于东市西北边的平康坊，是京城著名的妓馆聚集地，而萧错此刻所在的北里中曲，更是深得众多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喜爱，常常流连忘返。因为这里的妓馆不仅宽敞华丽，景色甚佳，姑娘们更是各具姿色，才艺了得。 就如现下正在台上一边弹琵琶一边唱曲儿的这位菱儿姑娘，她的琵琶和歌声乃乐坊一绝，凡是会踏足妓馆的人，必会前来听她弹上一曲，唱上一段。而那位正在伴着歌声跳软舞的景霓姑娘，她最拿手的骨尘舞更是每次都引来无数宾客观望喝彩。 萧错常流连于各大乐坊妓馆，与姑娘们自然算是熟识的。这种地方的女子虽然身份卑贱，却也多义气善良之辈，又都颇富才华，倒是让他在故作纨绔姿态掩饰身份之余，也切实地放松了身心。 只是今日，他并不是单纯来听曲赏舞的，他的目标，是坐在他左前方的青年男人——左神策中尉韦元素五大义子之一的梁恩义。 阉党没有后代，很多都喜欢招收义子，尤其是有权有势的宦官。就如左右神策军的韦元素和王守澄，一个足足收了五个义子，另一个也收了三个。 宦官的义子，倒不一定都是阉人，萧错前面这位梁恩义就不是。但他一直靠攀附韦元素才能在神策军中任判官之职，又行事狠辣，脾气乖戾，众人自也常把他当阉人看待，私底下多有鄙夷之处。 萧错来接近他，是因为从花恋雪口中得知，她身上的剧毒就是拜此人所赐。梁恩义与无夜城的恩怨由来已久，他的哥哥梁仁义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高手，三年前无夜城一个叫叶弦的人死于梁仁义之手，花恋雪又亲手杀了梁仁义报仇，二人的梁子自此结下。 只是双方势力相当，虽一直是死敌却又难分胜负，直到两个多月前元宵夜，花恋雪一时疏忽着了梁恩义的道，中了那种神医也难解的慢性奇毒。 花恋雪不想让家人担心，便一直隐瞒着，整个无夜城里只有精通医术的九鸢知道她中毒一事，甚至悄悄带她去找了师父相思子医治，可惜遍寻不到解毒之法，只能靠药物压制毒性。 花恋雪和九鸢也曾试图从梁恩义身上找到线索，可惜一直没有收获，如今兜兜转转的，这个任务却是到了萧错手上。 曲终人散，看着梁恩义起身离席，萧错也跟着起身，正想着制造个机会接近他，却见那厮已经对从他身侧走过的景霓姑娘动手动脚。 为了体现舞姿优美，景霓姑娘穿的是胡人舞姬替她改造的舞蹈服，露出了双臂和一段腰肢，此刻被梁恩义强搂着腰，她既想逃避又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强撑着笑脸含蓄地推辞。 萧错一见有了机会，不一言便冲上前去打了梁恩义一拳，将景霓拉开护在身后。 梁恩义自是大怒，一看是萧错，便也没了顾忌，大手一挥身后的几个跟班就蜂拥而上，将萧错团团围住。 萧错虽然一身武功不能外露，但怎么也是武将之后，还有雾流山庄的血缘，自然会些简单的功夫和招式，至少对付这些爪牙绰绰有余。 看着手下败退，梁恩义怒意更甚，索性卷起袖子自己上。但他没有哥哥梁仁义的身手，让花恋雪中毒也是全靠暗算，此刻和萧错交手，倒不似正常的武林人士过招，反而像两个街头混混扭打在一起，画面颇为滑稽。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妓馆的姑娘们和杂役都上前劝架，却又不敢把他们拉开，这二人一个是有权有势的宦官义子，一个是朝廷钦封的一品郡王，谁也得罪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大抵是打累了，两人终于停手，手下的人忙扶起梁恩义，景霓和其她几位姑娘也上前查看萧错的情况。 萧错嘴角挨了一拳，咬破了嘴唇流出些许鲜血，菱儿忙取出手帕给他擦拭。他倒是毫不在意，只对着梁恩义挑衅地笑道：“怎样？尝到本公子厉害了吧？我警告你，这里的姑娘我平川王萧错护着的，敢对她们动手动脚，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梁恩义伤得比萧错要重，左眼周围受了重创，只怕很快便会青紫浮肿，右腿也被萧错用花瓶狠狠地砸了一下，估计也是伤了。虽然当下不敢放肆，但他还是恨恨地道：“你一个无官无职的臭子也敢跟本公子放肆，你信不信本公子要你好看？” “无官无职？”萧错指着自己大声道，“本公子是御封的平川郡王，无官无职又怎样？本公子的爵位你比得起吗？挥拳头挥不过我，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你等着，我义父不会放过你的！” “吓唬谁呢你？你义父不就是韦中尉吗？据我所知，韦中尉为朝廷殚精竭虑，尽忠职守，我是朝廷封的郡王，他怎么会为了你这个登徒子来对付我？我看他会感谢我才对，因为我帮他教训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干儿子！” 萧错敢跟梁恩义动手，敢如此有底气地这番话，倒是有根据的。虽同为神策军中尉，但韦元素与王守澄不同。王守澄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随身伺候当时尚为太子的穆宗皇帝，多年下来根基深厚，早已野心外露，狂妄自大。 而韦元素能得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圆滑处世，不轻易与人为敌，就算也是笑里藏刀、深不可测之人，但就今日的事而言，本就只是风月场所常有的争风吃醋，他自不会跟一个妨碍不到他大事的郡王计较。 看着梁恩义带人负气而去，萧错知道，此仇梁恩义定是会自己报回来，而这就有可能是他想要的突破口。 景霓上前行礼：“多谢平川王相救。” “事事，不必如此，我早就过了，若是你们被人欺负，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便是以萧错为首的京城五公子和梁恩义之流最大的不同，他们爱酒，爱乐，爱美人，都是乐坊妓馆的常客，但他们不会欺负人，即便是身份卑微的青楼女子，他们也未曾轻视侮辱过，而对于妓馆众人而言，这份尊重已是难得。 —— 夜色降临，月光昏暗，萧错穿上夜行衣悄悄出了门。他要去的，是梁恩义的府邸。 朝中宦官多居于宫城东面的翊善坊和来庭坊，但梁恩义和韦元素等人一样，靠着到处揽来的钱财在京城其它地方也购置了自己的宅子。梁恩义的宅子便在皇城西面的布政坊。 从平川王府到梁宅有好远的路程，此时又已宵禁，到处都有金吾卫巡逻，萧错自是要费上一番功夫。好在他潜入梁宅的时候，梁恩义还在大厅与人议事。 朝中宦官习武的不多，更鲜少有武林高手，但他们有权有势，自然能请到许多高手贴身保护。白去妓馆梁恩义没带高手，但萧错知道他府里防范甚严，便也不敢大意，只能偷偷藏身于正厅对面的阁楼上，虽能看到厅里的一切，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什么。 与梁恩义坐在一起的那个人萧错是知道的，那是金刀白马盟的夏侯煊。 金刀白马盟为京城三大帮派之一，以经营牧场和茶叶生意为主，共有三十六分舵，其中北边十八分舵为金刀门，门主便是夏侯煊；南边十八分舵为白马门，门主叫应东流，至于盟主金应龙，那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很少露面。 无论是牧马还是茶叶，都常受朝廷管控，金刀白马盟能发展至今，自然是跟朝廷有密切关系，除了太仆寺、兵部等机构，他们与手握左神策军兵权的韦元素有联系萧错也不觉得奇怪。 梁恩义是个压不住火，受不得气的人，萧错相信白的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要找人来为自己报仇，只是不知他找来的人是否就是此刻厅中的夏侯煊。 而事实上，金刀白马盟与无夜城虽在生意上没什么竞争，但同为京中势力强盛的江湖帮派，又各为其主，暗中只怕也早就是敌对关系了，如此想来，或许花恋雪的中毒与金刀白马盟也脱不了关系。 萧错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藏近一点听听他们在什么，突见一个黑影从自己隔壁的房梁上窜出，直直往大厅冲去，手上的剑更是刺向了梁恩义。 大厅里并无守卫，梁恩义的武功也稀疏平常，可夏侯煊是个不可轻视的对手。虽未同他交过手，但根据江湖上的消息，这位夏侯门主的武功比同为金刀白马盟门主的应东流要高上许多，而萧错曾暗中与应东流较量过，短时间内未分胜负。 这黑衣刺客究竟是武功高深太过自信，还是根本不认识夏侯煊所以轻敌了呢？疑惑刚出，萧错便有了答案。因为他看到那黑衣人与夏侯煊尚未过上十招就被一掌打出了好远。 武功这么差还来行刺，就算没有夏侯煊在场，只怕也逃不出这座梁宅吧。萧错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不忍心看那刺客就此殒命，毕竟梁恩义是心狠手辣之人，行刺他的人他定不会放过。 所以在守卫匆匆赶来，就要将那倒地的刺客抓住之时，萧错迅速窜出，抱住黑衣人就往外逃去。幸亏这刺客身材瘦抱着不算吃力，也幸亏他与夏侯煊实力悬殊太大，所以夏侯煊在出了一掌后便自负地没有起身，否则萧错带着他未必能逃离梁宅这个凶险之地。 街上金吾卫还在巡逻，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人萧错根本走不远，好在梁宅南边不远处就有座废弃的佛寺，萧错只能暂时藏身于此，先查看黑衣人的伤势。 刚伸出手萧错就惊觉不对劲了，这个人的身材，还有身上的幽香……这明显是个女人！ “梁恩义那个淫贼究竟是欺负过多少女人？”萧错声嘀咕着，同时摘下了她蒙面的黑巾。 “怎么……怎么是她？” 面前昏迷不醒的，竟然是前一日在街上送了他蜂蜜冻糍的那位绝美女子！ “你你是江湖中人，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原来武功不怎么样啊！” 萧错见她鼻息还算平稳，又是女子不方便查看伤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带她回平川王府，虽然会是件累人且冒险的事，但一想到昨日那张纯真温暖的笑脸，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好在她一直昏迷着，等她醒了也可以撒谎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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