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皇帝行宫。暮色时分,内外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终于赶回来的左内史倪宽正在神色紧张的禀报今天发生的一切。
早些时候的地震并不算严重,在洛阳城中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虽然也倒塌了几间房屋,有些人受伤,但在突发的自然灾害面前,这已经算是最轻微的损失了。
其实就算是长安,也曾经历过好几次严重的地震。皇帝对于这样的事,倒是表现得很淡定。他本来已经按照太医的嘱咐服用了药物,准备休息静养的。但倪宽所带回来的消息,却一下子就让他重新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朕要你再说一遍!”
“陛下,臣等不辱使命,终于……在最好的时机下除掉他了!”
皇帝刘彻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抬头向外面望去,天色乌黑,灯笼亮起。当长久以来所担心和犹豫的事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明确结果,出乎意料,心里感到的竟然是无尽空虚和迷茫。
而随后,倪宽神情复杂的又说出一个消息,却让他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陛下,程不识将军在太岳山中自刎身亡……。”
中州将军是被部下们抬回洛阳城的。“匡正”宝刀果然锋利,程不识一刀就把自己的脖子割断了大半,当场毙命,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地震、城外的洪水、太守大人的死,还有从太岳山回来的人所带回来的消息,让整个洛阳城都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中。很快,经过亲身经历者的诉说,令人震惊的消息开始长了翅膀一样的传播出去。
无论是从长安来的人,还是洛阳的人,没有谁会想到,太岳山中的祥瑞竟然会带来这么大的灾祸。而且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据说元召也已经死在太岳山中,无论是真是假,这件事已经足以震动天下了!
程不识的死,已经得到确认。许多人都曾经在城门口,亲眼看到满脸都是悲愤神色的军士们抬着他们的将军回来。而关于元召的事,现在开始流传的有两种说法。
跟随在巡行队伍中的有司官员,不知道是遵照了谁的命令,说元侯是为了捕获神兽麒麟,在奇峰谷不慎从山崖间落入洪水,然后失去踪迹,生死不明。而在许多洛阳百姓的口中,却与此截然不同!
西城巷陌口,微亮的灯火中,三个怒发冲冠的少年正从里面转出来。佩刀执剑,全副武装。他们刚刚在这里寻得知情者,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师父他……不可能的!以他的本事,这世上绝对不可能有人伤得了他。”
李陵还穿着他的那身盔甲。只不过几天来的得意心情,在此刻已经被突然得知的噩耗击得粉碎。他瞪着血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看着其他两个人,一万个不相信听到的消息。
陆浚和季迦也好不到哪里去。脾气最暴躁的季家公子早已经拔出刀来,如果现在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过来招惹,指定就血溅五步不死不休。就算是陆浚一向少年老成考虑事情最周全,但这会儿也方寸大乱,早已经顾不得去想太多。
“正大光明,当然不会有人伤到他。可有人卑鄙到在那种情况下突袭啊……这些被师父所救的民众绝对不会撒谎的!”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去杀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给师父报仇雪恨。”
季迦咬牙切齿。他继承了祖先的血性与忠义,虽然入元召门下最晚,却早已经把这个年轻师父看作和自己的祖辈“季氏双雄”一般的敬重。
李陵和陆浚一起点头。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耳中听到的那些诉说却不得不让人相信,师父元召这次很可能凶多吉少。少年热血,何须再多顾!也许唯有手中的长剑,才能宣泄胸中的怒气和悲伤。这就去诛杀罪魁祸首,大闹洛阳城!
然而,他们手中的刀剑也许注定不能手刃仇人了。有人的剑,比他们的更锋利,也比他们行动得更快!
洛阳城的夜很黑,天上没有明月,只有淡淡的星光。春秋名剑“墨染”就在这样的夜色中出鞘,星光洒落在上面,好像晶莹的泪滴,寒芒刺目!它的主人,在战场上面对着千军万马的伤亡,也不曾落过泪。但今夜,他咽下苦涩的泪水,要用这把宝剑去饱饮鲜血。
没有人可以了解卫青此刻的心情。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这次悲剧的发生。但现在,一切无法挽回,只留下无限的悲伤和悔恨莫及。
单骑匹马,一人一剑,长平侯卫青走在洛阳长街上。夜凉如水,耳边好似又听到当年那个少年的爽朗声音。
“功名但在马上取!青哥,你的未来天地,应该在辽阔的北疆战场、长城内外……而不是这区区的宫廷侍卫!”
“青哥,这把宝剑给你,只有你才配得上它的锋芒。”
“我们并肩作战,分两路共灭匈奴……!”
洛阳城很大,长街却并不长。当终于走到尽头的时候,卫青抬头看了一下乌黑的苍穹,也许,元哥儿还并没有走远,那么就稍待片刻吧,等着以仇人的血为你送行!
好似会预感到今夜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一样,到处空荡少人行。马蹄敲打着青石板的街面,并没有披甲的大将军来到了皇帝行宫之外。
洛阳作为中原最重要的城市之一,皇帝行宫很广阔。除了随侍圣驾的宫中各职司人员之外,护驾的两千羽林军也驻扎在这里。
今夜的气氛格外紧张。稍早些时候,所有羽林军将士都得到将军刘广陵的命令,从现在开始加强警戒,直到离开洛阳为止。羽林军中的大多数人虽然并没有亲自参与太岳山之行,但白天发生的重大事件,也都已经听说了一些。不管真实情况为何,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是沉甸甸的,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从马上下来的身影,带队巡守的羽林军校尉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卫将军这么晚了还要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连忙上前行礼。卫青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随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径自向里走去。
“大将军恕罪……刘将军吩咐过不许放外人进入行宫,您看……?”
羽林军校尉满面羞愧,十分为难地搓着手。就算是再不情愿执行这条命令,可是也没有办法。自从韩嫣将军去后,新来的这位皇室子弟异常骄横,对待属下格外严厉,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有好几位军中同袍被重重惩罚过了。
卫青点了点头,把宝剑抱在胸前,淡淡的说道。
“那你去通禀刘将军,就说我有军情商议,请他出来一见。”
校尉如释重负,连忙转身而去。卫青看着那些羽林军侍卫们眼神中的躲闪,他感到了深深的隔膜。昔日情义再深厚,也抵不过时间和权力的消磨,就如同他和元召……自己终究没有在他去太岳山之前就告知他皇帝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想到这一点时,他便心如刀割。
身后脚步声响,默默看着洛阳行宫峥嵘飞檐的卫青并没有转身。然后他便听到了刘广陵那傲慢无礼的声音。
“怎么……大将军屈尊至此,有何赐教?”
门开之处,羽林将军按剑走下台阶,身后跟着一群心腹。另有一人站在门边光亮之中看着,脸上全是得意的冷笑,却正是听到消息后急忙来探听详细情况的侍御史吾丘寿王。
这位英俊的侍从官,现在简直是从心底透着得意。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人终于死了!传说的那些消息果然千真万确,就在刚才,刘广陵亲口告诉他,元召身中数箭后被大水卷走,绝对不会有生存的可能。
心腹大患既然已经除掉,有皇帝陛下的宠信,吾丘寿王感觉到未来的辉煌之路正在眼前展开。他已经暗中思量过,将来的皇帝身边,有他、倪宽和刘广陵组成一个铁三角,朝堂之上的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和他们相抗的资本。这巨大权力的诱惑,让他忘乎所以。刚才听到卫青忽然来访,他和刘广陵都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你猜,他这么晚了来行宫干什么?”
“刘将军,这还用猜吗!陛下早就暗中晓谕过卫青一些话。只是此人优柔寡断,并不曾明确表态。今日元召已死,他这是急急忙忙来陛下面前表达自己立场的呗!呵呵!”
刘广陵点头称赞,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他也正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们却都想错了。因为他们从来就不了解卫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想错了的结果很严重,严重到要把性命葬送!
“没有什么可赐教,我来……是杀人的!”
一语既出,杀气大涨。周围的所有羽林军侍卫都惊骇的望过来。眼中所见,昔日儒雅有礼待人和蔼的大将军长平侯卫青,长剑在手,横眉立目霸气十足,剑芒闪过,人头落地血染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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