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武阳望向柳如是,神色变得极是温柔,低声道:“卉心,我知道你还没死,你看,我这不找到你了么?”
柳如是神色复杂,抿嘴好一阵子,忽而出言道:“易武阳,你认错人了。我好心救你,可没盼着你成为这等恶徒。”
易武阳嘿嘿一笑,蓦地将皇太极脖子用力一掐,皇太极登时两眼泛白,晕死过去。接着他将皇太极向身后随手一抛,趁着众人被皇太极吸引的刹那,他身子化作一道红影,向着柳如是扑去。
柳如是不躲不闪,霎时落入易武阳手中。易武阳毫不停留,身形如风,转眼便奔得没了踪影。
柳如是身处易武阳怀中,只觉易武阳气息粗重,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奔出没多久,易武阳便来到了一间废弃民房内,继而打开其中地窖盖板,藏入其中。
易武阳将柳如是轻轻放下,以轻柔的声音说道:“卉心……这下,终于只剩你我二人……我徘徊数月,辗转千里,每日不停向明尊祈祷,希望明尊能降下奇迹,让我得知你还活着……现下我心愿已了,再无奢求了……”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已然哽咽。
柳如是叹了口气,道:“易郎,我早已死了……其实……这具躯体不属于我。只不过我练成了至阳焚净,本来能够涅槃,但天地之间已有一位炎帝,我便不得重生。谁料阴差阳错之下,那炎帝先是分成了两人,之后两人真灵又重新合一,这具躯体便成了空壳。我得其召唤,自至阳之灵中遁出,附在其上。现下我同时拥有两人记忆,既不是张卉心,也不是柳如是。”
易武阳喃喃地道:“不打紧的,能知道张卉心还存在于世,听见张卉心对我说话,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从一开始,我对你的感情,便只如父女……”柳如是嗫嚅道。
“这么巧,我也是。”易武阳微笑道,“但世上又有何种感情,会比父亲对女儿的爱更加深厚呢?”
柳如是面色大变,一时双目噙泪,瑟瑟发抖,一副情感即将崩溃的模样。
易武阳接着说道:“卉心,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他一边说,一边变出一柄血剑,将之珍而重之地放于柳如是手中,道:“劳烦你将这柄剑刺入我的脑袋,用力搅动,好让我死于挚爱之手,这样我即便到了黄泉,也必是心满意足至极。”
柳如是如同见鬼一般尖叫起来,道:“这如何使得?你怎敢……对我提这等要求?”
易武阳微一运功,剑上燃起一团火焰,照亮了身子。在这火光之下,只映得易武阳全身焦黑,俊俏的脸上坑坑洼洼,皮肤不断向下剥落,形貌可怖至极。
“我被人变成了怪物啦!”易武阳笑道,“刚才在阳光下一顿乱跑,便晒成了这副模样。而且我心里有股冲动,要不停吸血才能平息,长此以往,昔日名满江湖的大侠便要声名尽毁。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你就念在昔日情分,送我一程。”
柳如是拼命摇头,忙不迭地将血剑扔了出去,易武阳哀求道:“卉心……我这辈子没求过你,现下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不答应……我只能自尽了,你总不见得眼睁睁看着我受苦吧?”他说话时面带笑容,但肌肉微颤,显然痛苦已极,只是勉强挤出笑意。
柳如是颤声道:“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总能想个法子,好救你性命……”
易武阳摇头道:“我知道不成的……你不知道我体内变化有多大……现在我除了真灵,整个身体都已翻天覆地……再过不久,我连神志都会失去,那时甚至会对你下手……那将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柳如是已经失魂落魄,神色茫然,只是摇头,易武阳反复恳求,却毫无效果。过了半晌,易武阳蓦地一咬牙,道:“好,你不帮我,我便自己死了吧!”说罢,他奋然挥手,一柄血色巨剑冲天而起,将地窖盖板连同屋顶一起斩破。灿烂的阳光自破口洒下,照在易武阳身上,发出“嗤嗤”声响,易武阳一动不动,挺身接受烤炙,过不多时,他全身肌肤渐渐开始熔化。
柳如是闭起双目,但那阳光烤炙之声不断传入她耳中,她捂住双耳,易武阳身受的痛苦则陆续传入她心底。她浑身抖如筛糠,牙关打架,终于,她再也忍耐不住,疾身上前,自地上拾起血剑,奋力一刺,那血剑瞬间没入易武阳脑中。接着她使出吃奶力气,握着剑柄一转一扭,易武阳双目突起,口中发出含糊的声响,继而欣慰一笑,向前倒下。
柳如是抛去血剑,抱住易武阳,只觉得易武阳身子极轻,仿佛抱着一堆羽毛,随着阳光持续洒下,易武阳身子也不停蒸发,一盏茶功夫之后便已蒸发殆尽,仅余他身上红袍自柳如是手中滑落。
柳如是哭成了一名泪人,她虽然身体是柳如是,但真灵却是张卉心,肉身的记忆与真灵的记忆相互混杂,令她时常不明白自己心意。但此刻易武阳的逝去,的确令她真真切切感到悲伤,她明白过来,在张卉心与易武阳朝夕相处的十余年间,她已然对易武阳产生了类似亲人一般的情感,在某些时刻,这等情感比爱情还要深刻与紧密。
而易武阳对她只怕也怀有相同的情感,这才十几年如一日地纵容于她,且从未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张卉心以前一直觉得此乃理所应当之事,现在想来,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她哭个不停,忽然身旁传来一声叹息,鸿雁在她身旁现出身形,说道:“张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顺变吧?”
柳如是抽泣着说道:“你……你刚才都听见了?”
鸿雁点了点头,道:“你现在究竟是柳如是……还是张卉心?”
柳如是失神地说道:“算是拥有柳如是身体和记忆的张卉心吧。”
鸿雁幽幽叹息道:“但毕竟你的样貌还是柳如是,今后便以柳如是的身份活下去吧。关于易门主之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劝导于你,但也许……这般逝去,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柳如是停下了抽泣,道:“我本以为他与我分离后,会很快将我忘却,重新振作起来。因此我虽借着这具躯体复活,却不欲与他见面,谁知他竟这般执着……”
鸿雁睫毛微颤,道:“你本来想化为柳如是,好与萧贱永结同心,是也不是?”
柳如是微一犹豫,说道:“是啊,但现在我可不明白自己心意了。刚刚一瞬,我恨不能自尽,好随易郎而去……”
鸿雁道:“你现在练成至阳焚净,真灵轮回转世,脱不出桎梏,即便自尽,涅槃后亦会忆起前尘之事。”
柳如是叹息一声,道:“好麻烦啊!早知如此,不如当时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鸿雁也随她叹道:“人生在世,的确忧多乐少,离多聚少,我也是盼着能早日完成心愿,辞世而去。”
柳如是一呆,突然出言问道:“你现在地位崇高,又有少年英侠陪伴,哪还有什么忧愁?”
鸿雁苦笑道:“此中情形,不足为外人道也。”
柳如是本情绪低落,但起了好奇之心,将愁情冲淡了不少,于是追问道:“鸿姐姐,你就跟我说了吧,我虽然身子孱弱,但脑中却有不少记忆,或可帮上忙。”
鸿雁连声拒却,但柳如是不依不饶,鸿雁被逼无奈,只好说道:“好吧,其实……我练成寄灵显化已久,又得了斩邪剑剑灵之力,按说离那化身亿万,不死不灭的森罗法相仅有咫尺之遥。但我却总难跨过这道鸿沟。我反复思索,练成森罗法相的要诀乃是‘历世间万物,体人间至情,身无一物,天地凋零。’我寻思着唯有体会过人生巅峰,再将自己置于一无所有境地,方能达到最终的境地。因此我所做一切,皆是为此筹谋。”
“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成道之事当真如此重要吗?”柳如是奇道。
“重要。”鸿雁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是对我,亦或是萧贱来说,都极是重要。因此我不允许你去骚扰萧贱,免得在他心中种下杂念。”
柳如是哼了一声,道:“我爱和谁好,你管不着。再说了,剑啸宫所有成道之人皆情感热烈,绝非无情之人。”
“胡说!”鸿雁身子一颤,脸上变色,厉声道,“斩三尸方能成道,这是《临渊录》中所写,怎能有错?”
柳如是想了想,道:“我也不与你争辩,反正事到临头,总会水落石出。”接着她正色道:“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也无心去找萧贱。当务之急,乃是找出那真正的吸血恶魔,为易郎报仇。”
“是啊……”鸿雁皱眉道,“可是我们全城都搜遍了,始终不见白起踪迹,继续下去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一声巨响传来,一个直径一丈的黑色球体出现在两人身旁,那黑球中白光点点,如同浩瀚银河,震撼至极。
那黑球仅仅出现一瞬,便即消失,其中走出一人。鸿雁与柳如是同时望去,只见来人身着一席黑袍,皮肤光洁,手足颀长,长发披落,赫然便是萧贱。
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萧贱缓缓环顾了一圈四周,皱眉道:“如是,鸿雁……你们俩……还活着?”
“什么话?我们当然还活着!”柳如是本来惊喜交集,恨不得上前将萧贱抱住,但听了萧贱没头没脑的一番言语,立马回嘴驳斥。
萧贱眉头舒缓,笑道:“看来……这次我没走错地方。”
鸿雁听萧贱叫出自己名字,心情激荡至极,此刻听他所言,故作镇静地问道:“师……师父,你之前去了哪里?难不成一直在找我们?”
萧贱凝望着她,仿佛化为一座雕像,过了好半晌,他才微微笑道:“是啊,我一直在找你们,也在追杀萧颜那家伙,那家伙设计害我,使我成了剑啸宫宫主。我费了许多时光,终于找到办法,能够短时间脱身出来,来完成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脸上又现出忧伤之色,道:“可惜的是……我……一次也没能成功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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