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仰吃了一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这时朱山闲冲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不要再话。而石不全则冲他竖了竖大拇指,那意思仿佛在——范总,你配合得真好!
丁齐真正要催眠的对象,从一开始起就是叶行,范仰只不过是个幌子,是让叶行解除心理防备、并在无意识中主动愿意配合的幌子。事先并不知情的范仰,并没有被丁齐成功催眠,但他配合得非常好,就像与丁齐合谋一般。
江湖惊门灵犀术,需要以有缘之物为引,至少从套路上,丁齐已经学会了,借范仰一用,出人意料地催眠了叶行。其实他本来就会,催眠中就有间接催眠技术,就是事先并不告诉对方,却让对方在无意识中主动配合施术。
尚妮凑过来声道:“叶总真被你催眠了吗?”
丁齐伸手将叶行的右臂从肩到肘、到腕都扭动了一番,摆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掰成各种很奇异的角度。一般人根本做不出这种姿势,手指也不可能摆成这样,更不可能一动不动的长时间保持,可是叶行就这么被定住了。
丁齐解释道:“用医学术语,这叫做蜡样委曲,他已经进入深度催眠状态了。”
冼皓:“这姿势,看着好累呀。”
丁齐:“他不累,没感觉的,但体力上会有相应的消耗。假如到了一定程度,身体机能受不了的时候,就会触发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制,他自己就会醒,恢复正常的舒服姿势,但这种醒并不意味着催眠状态的结束,只是从深度催眠切换到浅层催眠……”
尚妮:“好专业呀,就是没太听懂。”
范仰有些不高兴地皱眉道:“丁老师,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朱山闲笑呵呵地出了实话:“丁老师想做个实验,试试能不能用他的办法让叶总也看见境湖。”
范仰:“这样啊,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叶总呢?叶总不会不配合的。”
谭涵川解释道:“有时候破了反而不好,不定会有见知障,这种状态是最佳的。我们都不要打扰丁老师施法,不不不,是施术,都退开吧。”
众人都退到了一旁不再开口话。丁齐又将叶行的手臂放回了正常姿势,让他舒舒服服地坐着,自己也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对面,静静地过了几分钟,才缓缓开口道:“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叶行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迷茫,渐渐又变得清晰、眼神发亮,仿佛看见了令他感兴趣的事物。如果凑近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瞳孔的焦距在不断变化,时而观察近处,时而又像在眺望远方。
他这个样子看上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一都不像是被催眠,可他面前并没有什么远近风景,就是一步开外的丁齐,场景便显得十分诡异。
过了大概一刻钟,丁齐道:“你现在闭上眼睛,眼睛会自己闭上……刚才看见了吗?”
叶行似是喃喃自语道:“我看见了,方外仙家世界。”
丁齐:“你现在去后院凉亭里,推开门的同时睁开眼睛,你就会看见境湖。”
叶行起身走向了后院,虽然是闭着眼睛,却绕过了厅中所有的障碍,就连上下台阶都那么自如。众人没有跟进凉亭里,都来到了二楼露台上,如今再想看后院门前的情景就不方便了,因为有凉亭挡上了。
“丁老师,你怎么也上来了,不在下面看着叶总吗?”石不全突然转身有些诧异地问道,只见丁齐也走上了二楼露台。
丁齐手扶栏杆道:“我给了他暗示指令,二十分钟后就会结束催眠状态,等他回过神来,就会知道经历了什么。”
等就等吧,反正时间也不长,众人皆扶栏而待,但是看向丁齐的眼光都有些不同了。因为这位丁老师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惊艳了,他并没有得到江湖八门任何一门的秘传,不仅自己看到了境湖,还有办法让原本看不见的叶行也有可能发现境湖。
丁齐以范仰为引,催眠了毫无防备的叶行,又以自身为引,让叶行去看破那道门户。这既像是惊门灵犀术又像是要门兴神术,但又都似是而非。江湖套路玩得很精,更重要的是不仅有门槛还有本事,堪称尖里并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忽听凉亭中发出一声惊呼:“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然后只见叶行快步跑了出来,还在凉亭外被绊了一跤趴倒在地,仿佛丝毫都不觉得疼,又爬起来兴奋地搓着手跑进了楼。刚才闭着眼睛走得挺好,现在睁着眼睛反而被绊倒了。
“离门槛大概有三米远的地方,在右侧下方,草丛中开着一种花。你注意到了没有,是什么样的花?”这是丁齐问叶行的问题。
叶行想了想答道:“我不认识这种花,花身有些细长像是喇叭,张开之后是五瓣,两大三,有像蝴蝶的形状,还有些像兰花,但这个品种我没见过……花瓣是紫色的,花蕊是白色的。”
这一问一答,众人皆头不已。所有人画的画和描述中都没有这个细节,丁齐能问出来,明他是真的看见了,而叶行能答出来,也印证了同样的结果。丁齐转身向大家道:“实验成功了,叶总刚才是真的看见了。”
叶行一把抓住丁齐的袖子道:“丁老师,你真是我的老师、我们大家的老师!这是怎么办到的?”
丁齐竟然一时语结,事情看上去好像很简单,但想从头到尾描述清楚,却非常不容易甚至是几乎不可能。他是受到了自身经历的启发,谭涵川能展示特定的精神世界并让他进入,他捅破了那一层看不见的窗户纸。
由此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既然能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那么自己的天赋是否可以反过来用,将他人引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般人当然达不到他那种状态,所以需要深度催眠中的暗示引导。丁齐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就是叶行,结果一次成功。
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丁齐自己能够进入特定的状态,并展示他所拥有的精神世界。不要问丁齐是怎么学会的,那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他突然就明白了、于是便掌握了,这一切就像水到渠成。
这也许也是受了“季咸见壶子”的故事启发,壶子向季咸展示的,不就是自己的身心嘛!
观身术为什么会叫观身术,丁齐多少也有明白了。丁齐原先想着将天地视为一个精神世界,进入其中与天地共情。可是他自己呢,身心就是天地,就是一个世界,每个人自己的世界,能够清晰的凝炼出来,便是所谓的入境。
观,就是展现这个世界中所显化的各种景物或者状态;身,就是这片天地、自己所拥有的天地,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以心化身、以身化心。
那么这便意味着丁齐学会了观身术吗?这倒未必!江湖疲门秘传观身术,丁齐也仅仅只是听过而已,并不清楚究竟。这一切只是他对自身感悟的总结,借用观身术这个名字,却不能叫观身术,他干脆称之为“观身境”。
所谓境,就是身心所能达到的某种状态。从这一刻起,丁齐所掌握的,不再是单纯的心理学或催眠术技巧,而是超脱于其上的一种身心状态。
他当然不是凭空达到的,今日的发现就像一场顿悟,以长期的训练与锻炼为基础。他以往所使用的各种心理或催眠技术,在这种状态下当然还可以使用,且更加自如熟练,看上去真有像传中的法术了。
丁齐的口才还算不错,尽量详尽地解释了一番,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发现是什么秘术,就算是秘术,也不可能听一遍就学会了。在座众人各自听懂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叶行感觉有些云里雾里,他好像明白了不少,但更多的地方却体会不透。
谭涵川突然了一句:“叶总,你再去看看,现在还能不能看见境湖?”
叶行转身又跑向了后院,过了一会儿失望地回来道:“这次我没看见,看来是丁老师让我看见,我才能看得见。”接着又满怀希望地抬头道,“丁老师,是不是找一个像您这样的催眠大师,用同样的方法,也能让我看见境湖?”
丁齐沉吟道:“理论上是可以的,那个能指引你的人,没必要一定是我。”
叶行的眼神发亮,又继续追问道:“其实发现境湖,也没必要与丁老师有一样的经历,只要达到您刚才所的状态,就是观身境,同样是可以的,对吗?”
丁齐头道:“是的,朱师兄他们的经历与我不同,所用的方法也不同。但是都能发现境湖,应该都是达到了类似的状态,就是我所称的观身境。”
叶行的问题没完没了:“丁老师原先和我一样是个普通人,你既然能够掌握观身境,那我经过有步骤的训练,也能掌握观身境,对吗?”
谭涵川没等丁齐回答,已经头道:“理论上当然是对的,我们也同样是普通人,不是神仙妖怪,只不过是修炼了各门传承秘术而已。也许练成了,在你看来就不普通了,但是没练成之前,我们大家和你都一样。”
叶行继续问道:“假如掌握了观身境,再更进一步,不仅能看见,而且还能进得去,是这样的吗?”
丁齐苦笑道:“理论上好像也是这样,因为你已经了更进一步。可实际情况,还需要我们中有人真的进去了再,我现在回答不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同时门外有人喊道:“阿弥陀佛,施主在家吗?”
在影视剧中,和尚念佛号,往往声音拖得很长,拿腔拿调的。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和尚念佛号就跟平常话一样,很正常的语气,声音也短促得多。众人皆是一愣,石不全用肩膀了范仰,声道:“你来同行了!”
朱山闲赶紧跑出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淡黄色僧衣的和尚,打着绑腿蹬着步鞋,剃光了头未留须发,眉毛很长,看年纪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朱山闲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阅江寺的云大师,您怎么上我这儿来了,快请进!”
着话他扶着胳膊就把云拉进来了,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来者朱山闲认识,法号云,也是境湖市政协委员,开会时见过,但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朱山闲好歹是区长,是党政干部,有些事情比较忌讳。和宗教人士打交道,比如是在讲究宗教团结的联谊场合当然没什么问题,到外面私下场合接触也可以。可是和尚跑到家里来了,也不知聚会干什么,被人看见了总归不太好,所以他的动作才这么利索。
云绕过屏风来到客厅,与众人合什行礼。众人也纷纷起身还礼,或头、或抱拳、或鞠躬、或合什。朱山闲给大家介绍了一番,这是阅江寺的云大师,但并没有详细介绍在座的其他人,只是简单报了个名号而已。
入座之后问起来意,云一指丁齐道:“朱区长,我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这位丁施主的。”
丁齐纳闷道:“不知大师找我何事?”这位云和尚,丁齐是有印象的,曾听过其名号。据田相龙当初遇到的那位老和尚就是他,真见了面,其人的相貌并不是太老。
云道:“清代雍正年间,境湖赤山寺高僧昙华,发愿募资修经,终身托钵四处化缘,延请当时书画名家修成法华七卷。抗日战争期间,又有高位行甫舍身护经,后有高人修复了经卷。这七卷法华曾流落海外,又被捐赠回境湖大学图书馆,是在丁老师您的手中重见天日!”
丁齐头道:“是有这么回事,这只是碰巧而已,并非我的功劳。现在经卷仍然保存在境湖大学图书馆,大师想看的话,可以去那里。”
云:“贫僧已经看过了,于我等奉三宝之人而言,堪称稀世之珍。丁老师对此毫不居功,更令人感慨敬佩。您能让佛宝重见天日,贫僧特来表示感谢。但出家人不蓄贵货,身无长物,便将随身的一件佛器相赠,请您一定要收下!”
着话,他解下了腕上缠的一串佛珠,双手递了过来。和尚居然不是来化缘的,反倒是来送礼的,丁齐赶紧起身摆手道:“使不得,发现经卷只是我的工作,怎么能收出家人的东西呢?”
云坚持道:“七卷法华经你之手而现世,这就是缘法。有缘自当相谢,请丁老师一定不要推辞。”
一个不收,另一个坚决要送,石不全似是想打个圆场,伸手把佛珠接了过去,随即有些惊讶道:“天台菩提,很有年头的老物件了,不简单啊不简单……丁老师,大师一番心意不好违背,你就收下吧……我帮你先收着好了!”
云笑道:“这位施主有眼光,就是气色有些晦涩不明,当多行善事,方能逢凶化吉。”
刚才还得好好的,怎么转眼话就有些不好听、有吓唬人的意思了?难道这和尚见谁都是这个套路吗,记得当初他也对田相龙过类似的话。范仰在一旁笑着摆手道:“大师,你就别和他来这一套了。俗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您一定还有别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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