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没肺的戏谑声宛若波澜不惊的湖中被丢了一颗石子那般,骤然掀起一阵涟漪。
萧然微微一顿,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着一袭雌雄不辨的宽广锦袍,明眸皓齿,瓷肤如雪。
她此时正大大方方的打量着他,脸上笑意雅致而天真。
“这位就是莫长安?”萧然转了视线,落在夜白的身上:“你方才说的师侄?”
她唤夜白师叔,又是妮子一个,依着子规门的历来情形,无疑是莫长安了。
夜白闻言,目不斜视,正打算回答一二,就见那头莫长安踱步凑上前来,笑眯眯问道:“这位就是师叔的情郎?”
瞅了两眼萧然,莫长安心下一阵艳羡。
夜白这厮脾性不好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个如此俊雅的相好,瞧那银发出尘,通身仙气的,实在高华贵气,惹眼十足。
“莫长安,注意你的措辞。”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夜白一脸冰冷。
情郎啊?
萧然摇头,忍俊不禁。看来夜白说起这姑娘时那恨不得掐死她的劲儿,并不是空穴来潮。
“莫姑娘,在下萧然。”淡淡一笑,萧然坦言道:“此次来到凡间,只为寻扶桑一人。”
萧然的来意显然半点没有掩饰,在见着莫长安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小姑娘瞧着不谙世事,实际上却是披着羊皮的狼,一颗七窍玲珑心堪比他见过的无数上仙。
对待这样的人,他私以为是不可隐瞒算计,否则这一脸懵懂的小狼崽子,极有可能出其不意,咬断对方的脖颈。
“扶桑?”莫长安不知萧然心里头如此腹诽自己,只反问:“谁?你的相好?”
“他门下爱徒,”夜白不冷不热道:“同时,也是你的挚友——十里。”
说完这句话,夜白便好整以暇的瞧着莫长安,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被欺瞒了的不悦情绪。
只是,可惜的是,莫长安听闻后,下意识愣了一愣:“你们这算是……师徒恋?”
十里的名字不是她真名这件事,莫长安一早便猜测到了,故而如今听得扶桑二字,只觉了然罢了。可令她震惊的是,十里和萧然竟是师徒恋?
“你怎么知道我和扶桑相互有情?”萧然一把抓住重点,凝眉沉思:“你知道她在哪?”
莫长安风轻云淡,回道:“早几日的时候我还是知道她的去处,不过她已然辞去一段时间,师叔他老人家没有告诉你?”
十里明面上‘离开’于几日之前,而实际上却是在不过几个时辰的今日才走的。这件事情,莫长安也是来找夜白之前才知道,那时十里只留了一封寥寥数语的书信,便消失的突然。
现在看来,十里是觉察到萧然的到来,才如此匆匆离开。她所想的,不过是躲过他罢了。
“莫姑娘当真是不知?”萧然定定望着莫长安,心下狐疑。
莫长安摇头,坦然脸:“不知。”
她的话音落地,便见萧然郁郁蹙眉,脸上漫过神伤之色,转瞬即逝。
“虽然我是不知十里为何躲着你,但我看得出来,你与她而言,终归是揭不得的疤。”心思一转,莫长安便继续道:“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若是有误会,最好还是早些解开。”
十里眼底时不时的那股伤情,莫长安看的真切,正因为明白,她才不想她为情所困,折磨太久。
那一头,夜白也不知是想着什么,忽地接了莫长安的话,面无表情道:“萧然,你做上神千万年,总不会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悟不明白罢?”
这话一出,莫长安便忍不住瞟了一眼他,见他难得‘附和’甚至是赞同自己的话,心下深觉怪异。
两个习惯了唱反调的人,突然这么‘同仇敌忾’……真的好么?
“呵,”萧然闻言,竟是笑出了声音,眉心如火似得莲花仿若沁血:“你们都是不懂情爱的人,何尝知道我没有尝试过?”
“这世间,无常俗事许多,并不是随心所欲,畅所欲言。”他低垂着眸子,眉心红莲灼灼,平添落寞与华美。
即便一早就知道会是现下这样的结果,萧然也无法扭转什么。上神不上神他不知道,他只清晰的明白一个道理,哪怕是神、是佛,在情爱面前,也无能为力。
“既是问不到她的下落,我自是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缓缓起身,萧然眉眼染了几分怅然,银发拂起,神色清雅而温润。
见他起身,莫长安以为夜白要拦着一二,毕竟他二人看情况该是故交旧友,萧然如此匆匆离去,未免太过寂寥。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夜白这厮闻言,只点了点头,手中茶盏置于桌上,冷峻的眉目浅淡寒凉依旧,没有一丁点儿人情味。
“一路顺遂。”薄唇吐出热气,有淡淡四个字溢出,低沉漠然。
“好。”萧然见怪不怪,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希望你能如我所愿……夜白。”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一旁正在百无聊赖观望的莫长安,思量着是否要去一趟红线阁,找月笙那闷葫芦要根红线,好拴住夜白和莫长安两人,如此也好让夜白这厮早些知道,何为情爱,何为枉然。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然而,就在这时,夜白掀了掀眼皮子,语气凉凉:“否则后果你该是知道。”
萧然的为人,夜白再清楚不过。
“不过是想一想罢了,”萧然从容道:“离开之前,我便听人说月笙下凡历劫去了,这会儿指不定不在九重天。”
轻轻一笑,萧然袖摆翩然,转瞬之间那如玉的身姿便消失在了雅间之内,只留一阵青烟散开。
直到确认萧然走了,莫长安才收回视线,难得蹙起眉梢,坐到了夜白的对面。
“诶,我说师叔。”指尖一挑,莫长安隔空往夜白的方向戳了戳,憋不住道:“方才那个萧然……是神仙?而且还是上神?”
夜白方才有提及,萧然是做了上神几千年,再思及最后萧然说的什么九重天,什么月笙的……不难猜测方才的萧然身份不低。
“子规门每年都有许多仙人拜访,你难道没有见过?”不温不火的睨了眼她,夜白波澜不惊,正思忖要将手中黑子落在何地。
萧然走了,这残局过半,莫长安瞅着,夜白这厮竟是打算自己和自己下完一场。
子规门乃修仙大门派,千百年前便与九重天的仙人有许多交集。在修为层面,虽说术法的境界最高是神仙,但这并不是成神之意,而是一种造诣上的划分。
在九重天上,有人自生来就具仙根,有人则是后天造化所成,可事实上,修仙人与仙人之间,其实只是长生与否的差异,若是正经去论说修为仙力,还是要看彼此修习如何。
就如莫长安,她如今虽不是仙人,但仙法和修为却是比过许多九重天的仙人。
“我来陪师叔切磋罢。”莫长安哼哼两声,兀自一甩衣袍,坐到了萧然的位置上。
手下随意捻了一颗黑子,她不假思索的便落到了一隅:“仙人什么的,我虽也见得许多,但萧然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
话音一出,夜白顿时便了然她的意思。
莫长安这小姑娘不是惊讶萧然的上神身份,而是想要知道十里究竟是出身哪里,她与萧然之间又有过什么。
“你要问十里的事情?”挑眉望了眼她,夜白语气冷沉依旧,意味不明道:“怎么,她没有告诉你?”
“师叔既然知道我要问什么,径直回答便是。”下意识翻了个白眼,莫长安道:“没得阴阳怪气,装模作样试探我。”
聪明人和聪明人,终归是一眼看破。
就像夜白读懂了她话里话外的疑惑一般,莫长安也将夜白看的清晰。
这狗东西面上冷冷淡淡,心里头其实还是担忧萧然的,正因为担忧,他才刻意激她,大约是想要探一探,她所说不知十里身在何处,究竟是真算是假。
“那便作罢。”那一厢,夜白依旧淡然,神色皎洁如月,清冷似莲:“十里的事情,你自己想法子探听。”
一拍两散,各自生欢,也未尝不可。
“不说便不说呗,我正好也不稀罕。”冷哼一声,莫长安架起小腿,三不五时抖了抖:“不过,方才萧然说什么月笙……究竟是谁?”
莫长安想着不涉及十里和萧然,夜白这狗东西总归是可以开一开金口。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话就像是掷入无人之地一般,在夜白长久的沉默下,莫长安险些要以为自己其实并没有吱声。
“师叔,我方才……的确有问什么罢?”如果没有,她只好再问一次?
也不知在想什么,夜白好半晌,才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道:“月神。”
月笙,掌管天下姻缘际会的上神,手中红线牵出几世情缘。不论人、神、还是魔,但凡是个活物,都归他牵线搭桥。
“噢……”莫长安思忖:“方才萧然是要给你牵线?”
萧然和夜白,含含糊糊对话了两句,虽说意味不明,但凭借莫长安的天资,显然一下子便猜测出来。
夜白闻言,琥珀色眸底一瞬间有深邃划过,悄然无声。
“怎么,果然我猜中了?”莫长安见此,嬉笑一声:“看来萧然是在着急师叔您老人家的终身大事了。”
说着,她兀自叹息一声,神神叨叨:“只可惜,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是要被萧然配给师叔,唉……着实是可怜凄惨啊!”
莫长安絮絮说着,却是不曾注意,对面的夜白唇角一抽,神色莫辨。
……
……
莫长安才说了几句,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差点儿便将来之前的正经事忘了彻底。
“对了,师叔。”放下手中的黑子,她缓缓抬眼:“今日我去会了一会那个江临烟,果不出所料,她背后还有一把推波助澜的好手!”
先前莫长安告诉过夜白,她入了赵琳琅的梦境,也探查过江临烟的底细。现下显然不必多言,夜白也一清二楚。
“难怪乎你这会儿知道来找我。”夜白掀了掀眼皮子,不紧不慢道:“想来她背后的人,有些能耐。”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眼棋局,忍不住蹙眉:“莫长安,你究竟会不会下棋?”
黑白纵横的棋盘之上,原本还平静无波,现下经过她落的两子,不仅是胜负顿显,而且还破坏了原本势均力敌的独特局面。
“当然是会。”略微一哼声,莫长安面色如常:“只是不太擅长罢了。”
会不会和擅不擅长,完全是两码事儿。反正这会儿夜白缺一个对手,她随意掺和也是名正言顺。
只是,她的话音一坠下,夜白那双料峭如寒剑的眉峰便愈发拧紧了几分:“知道那人是谁?修为在你之上?”
言简意赅的两句问话,两人的重点便又从棋盘转了回来。
如玉的指腹微微松开,夜白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白子丢到一旁,神色一如既往无波无澜。
“我听了她们的对话,江临烟背后之人是个姑娘,姓钟……具体唤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依着声音判断,当是较为年轻的一辈。”莫长安见此,不以为意,她跟着丢了手中的黑子,乐得自在。
那稍显阴柔,不乏韶华的嗓音,估摸着也不过是二十不到的姑娘家,唯独那股子傲慢语气,让人觉得违和。
“继续。”夜白淡淡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心下见惯了这厮惹人厌烦的模样,莫长安这时候倒是没有过分追究,只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心下暗骂一句‘狗东西’。
“江临烟唤她钟姑娘,听着两人说话的口吻,她应当是有些畏惧钟姑娘。”斟酌之后,莫长安接着说道:“两人好似是很早就开始密谋着什么,听那个钟姑娘的话,好似最近是打算要动手了。”
“还有,依我看来,她们两人定然与合欢这病分不开干系。”说到最后,莫长安停下话头,难得凝眉深思,正色十足。
“不需要太多你的猜测,”夜白优雅的指腹敲了敲桌子,提醒:“言简意赅点。”
“言简意赅?”莫长安不乐意了:“呵呵,那剩下的我就不说了,师叔爱咋咋地罢。”
说着,莫长安起身,几乎没有犹豫,便一个转身,打算开门离去。
“合欢的事情,你不想弄明白了?”夜白云淡风轻,语气冷漠依旧。
“我当然是想的,”莫长安脚下一顿,笑出声来:“只是想和做是两码事儿,师叔既是嫌我啰嗦,就自己去搞明白呗,反正您老能耐大,若是有我,说不定要碍着师叔了。”
她转过身,定定然望着夜白,笑逐颜开,仿若冬日骄阳,语气中的嘲讽和刺骨,直接而凛冽。
莫长安是个聪明的姑娘,以至于她知道,这件事夜白极为在意,他想要拿到镜花,且不遗余力也要拿到。
正是因为镜花之于他是极其重要的存在,莫长安才如此肆无忌惮。
“五两银子。”夜白瞟了眼她:“说清楚,给你五两银子。”
“师叔,我这人呢,虽然素日里是有钱好说话,”莫长安勾唇,冷笑道:“但是也有特殊时候,比如说……现在。”
现在的她,就是有钱了也不好说话,尤其瞧着夜白这狗东西一副志在必得的鬼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夜白起身,挺拔的身姿犹如青松:“那你要如何?”
他低眉冷眼,神色之间看不到点滴的不悦。
“我不想如何,只是师叔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口吻有些让人厌烦?”笑眯眯的仰头,她心中早将夜白祖宗八十一代都骂了个遍:“还是师叔高高在上惯了,瞧着谁都是空无一物,低你一等?”
“你要我纠正态度?”夜白了然,依旧从容。
“不错,”莫长安点头,直言不讳:“我虽唤你一声师叔,但却没有必要低你一等,既是你答应了师父和师尊好生待我,素日里有求于我的时候,就最好耐心一点、客气一点儿。”
诚然大门大派里头规矩森严,长幼秩序着重,但在她这里,这些统统行不通。
说句难听的,她既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短命之人,自是怎么快活怎么来,哪里容得夜白压在自己的头上?
“可以。”就在这时,夜白忽地挑眼,淡声回道:“你正常的时候,我会注意自己的语气。”
言下之意,就是她还有不正常的时候?
莫长安龇牙,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夜白这家伙。可见他从容不迫,丝毫没有不悦,她也就暂时咽下这口气,好歹不能让自己显得太过不讲道理。
心下如此一思忖,她便哼声往后折回两步,再次坐了下来。
“师叔坐罢,咱们叔侄之间,就不要在意那些虚礼,搞些不必要的花样。”挥了挥手,她转瞬便一副长辈姿态,好像自己才是师叔,夜白是师侄一样,一度让气氛僵到了极致。
夜白凉凉睨了眼她,语气不善:“接着说。”
前一刻他才表示会注意自己的语气,这一刻他却是有些想掐死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小姑娘。
见他淡漠的眼底有幽深划过,莫长安心下稍稍顺畅了一些,才继而开口:“修为上我倒是不太清楚她是不是我的对手,那钟姑娘身上揣着一件法器,我那会儿只想着探听一二,便偷偷隐在另一个墙角……”
那法器是什么,莫长安不知道,但她清楚,只要自己使出术法,不论是接近还是探查,一定会被发现。
“在不施法的前提下,你隔了几堵墙?”眼尾泪痣弯起,夜白打量莫长安,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若是他没有猜错,至少莫长安隔了三堵墙以上,用了自己的耳力,偷听成功!
然而,能够隔这样远的距离,却还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难道是常人做得到的?
“那可不是吗?”莫长安眸光一亮,尾音拉得很长,自得的哼笑道:“我莫长安啊,人送外号顺风耳,隔几堵墙偷听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她仰着脸,沾沾自喜,作出骄傲地不得了的模样,似乎在等着夜白恭维两句。
夜白不理会她,只继续问:“除了这些,还听到什么?”
“没有了呗。”耸了耸肩,她回:“那姓钟的小心翼翼十足,江临烟也小心的很,两人都没有挑明了话头,我就是想听,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
话一说完,莫长安就察觉夜白若有所思,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所以然来,却有股莫名的沉静,让她忍不住怀疑。
“师叔,你老人家是不是知道那钟姑娘是谁?”一瞬不瞬的盯着夜白,莫长安唇角微勾。
“走罢。”夜白没有回答,只缓缓转身,语气沉沉:“先回宫,指不定合欢正四处找你。”
如风似雪的眉眼,辗转消失不见。
莫长安望着空荡荡的一隅,下意识眯起了眸子,嘴角牵起一丝玩味。
看来,夜白果然是知道‘钟姑娘’到底是谁,若是他的‘旧情人’,接下来可就有戏看了。
……
……
莫长安回到皇宫的时候,天色方暗沉下来,冬日的夜幕降临的极快,冷飕飕的风就像是邪气一般,灌入人的衣衫袖口,令人颤抖。
好在莫长安是修仙之人,望了眼身旁宫女太监瑟瑟发抖,她只好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怜悯的模样,面上雅致依旧。
夜白那厮回来的比她早,但当她抵达宫宇的时候,却不见他的身影。猜测着他兴许是去幽会老情人,莫长安便兴致极好的让宫人们准备晚膳,打算来一场饕鬄盛宴。
只是,她还没有等来晚膳,却是率先等来了合欢宫中的一个嬷嬷,据那嬷嬷的通禀,说是王后娘娘想要见她,似乎有些急切,令人诧异。
闻说此事,莫长安到底是犯了嘀咕,她想起夜白离开雅间时候说的话,那时只以为他不过为了逃避问话胡诌一词,却不想,如今竟是真的应验。
这一来,便是莫长安也有些难以置信,也不知是巧合如此,还是夜白这厮掐算了这事儿。
虽说心里头百转千回,稍觉奇怪,但莫长安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嬷嬷来到了长生殿,入了合欢所在的殿宇。
今夜的长生殿,比寻常时候似乎都要冷清一些,许是赵瑾没有来看合欢的缘故,守门的侍卫个个显出几分懒散的样子,似乎因着合欢尤为温和的缘故,才纵得这些人个个如此行事。
莫长安一路随着迈进长生殿,闻着馥郁芬芳的香薰气味,绕过山河壮阔的精致屏风,很快便见到了合欢。
彼时,合欢正坐于软塌之上,她身披貂皮大氅,容色憔悴,长发随意拢起,眼尾眉梢皆是疲倦与忧色。
“王后娘娘,”莫长安上前,从容一笑:“不知找我有何要紧之事?”
若说没有见到合欢之前,莫长安还困惑于此,那么现下,她心中便有了斟酌。
“你们都下去。”看了眼身侧的宫婢,合欢淡淡吩咐。
“是,娘娘。”一众宫人不敢忤逆,不多时便离开了彻底。
一时间,空荡荡的偌大宫殿里,除却莫长安和合欢之外,便是那依旧袅袅升烟的青铜色香炉,氤氲生香。
“莫姑娘请坐。”广袖微拂,合欢一瞬不瞬的望着莫长安,挽唇笑道:“听人说你方才是等着用膳,若是饿了,就凑合着垫些糕点。”
“娘娘有何事,不妨开了天窗说亮话。”莫长安风轻云淡,笑盈盈道:“左右娘娘既是找了我来,便意味着愿意相信于我。”
合欢如此模样,显然是有求于她,这一点,莫长安看的清楚。有些事情迟则生变,还不如坦言来的好些。
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合欢垂眸,说道:“莫姑娘很聪慧……那么我就不绕弯子了。”
说到这里,她抬眼朝着莫长安的方向再次看去,眸底有坚毅之色浮现:“我知道莫姑娘和夜公子所求不过镜花,若是莫姑娘能够护住阿煜,镜花……我双手奉上!”
“护住合煜?”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莫长安始料未及:“娘娘是说,合煜会有危险?”
一个年轻的少将军,英勇无敌,权势滔天……在这样不兴盛巫蛊术法的大国之中,难不成还会遇到生杀危机不成?
“是。”五指微微拢起,她道:“我……收到消息,阿煜会有危险。”
眼尾一挑,莫长安沉吟:“护着合煜不难,可娘娘是否能回答我两个问题?”
合欢望着她,神色幽然:“莫姑娘是要问我为何偏偏选你罢?”
“不错。”点了点头,她没有否认:“这是其中一个疑惑。”
在解不开疑惑之前,她不会冲动应下,毕竟人心无常,谁也不知明面上的温和之下,会是怎样的虎狼恶意。
“莫姑娘的谨慎,其实很好。”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合欢眉眼愈发幽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宫里,我谁也不敢相信……包括莫姑娘你,我也不相信。”
“可是,比起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我只能相信莫姑娘和夜公子,至少你们坦荡……至少我知道,你们所为不过是镜花。”
合欢定定然看着莫长安,眉梢尽是倦怠和嘲讽,她就像是被关在金丝笼里的白鹤,极致的美丽也极致的安静,可即便如此,无端的却让人感到一股歇斯底里的无能为力。
那是君王宠爱之下的折断羽翼,即便亲眼见到赵瑾是多么怜惜她,莫长安也不得不深觉沉郁。
“我记得先前夜白问娘娘的时候,娘娘曾言说并不知镜花为何物。”这是她的第二个疑惑,那日她看得清楚,合欢的神色并不似作假。
“莫姑娘难道不知道,怀璧而隐之才是真正想要相安无事的保障么?”她淡淡说着,即便形容憔悴,也掩不住风华绝代。
“好。”莫长安果断回道:“娘娘的托付,我应下了,只是总得约定一个时间,否则只为了一个镜花我就要搭上自己的一生,未免太过荒唐。”
保护合煜可以,但总不能一辈子护着?她在赵国待不了多久,即便拿不到镜花,她也不会耗费太多时候。
“莫姑娘且放心,我只要莫姑娘护他一月。”合欢凝眸,漆黑的眼底幽静一片:“一月之后,合欢自当亲手奉上镜花,绝无虚言!”
“只是……”话音微微一转,她道:“只是莫姑娘要清楚,我既是拿了镜花许诺,这件事便绝不简单,还望莫姑娘兀自看重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保护合煜的事情不如她想得那般轻松。
“看来,要杀合煜的人……来头不小。”勾唇一笑,有邪肆漫过她的眉眼。
合煜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常年征战沙场,为此,他定然得罪许多人,其中不乏想要害他之辈。
可即便如此,合煜还是活得很好,十几年来虽遭遇刺杀无数,却未曾有一次当真落马。然而,这一次,合欢如此紧张,担惊受怕……若非要杀合煜的人是她熟悉且更加权势滔天的存在,她不会这般表现。
想到这里,莫长安下意识抬眼望向她:“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人是……赵瑾!”
赵瑾,赵国的至尊帝王,除却他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引起合欢的心惊。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修仙之人,是不是都同莫姑娘你一样?”合欢望着她,唇角弯弯,攒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千世界,什么都看的这样通通透透。”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莫长安的话——要合煜死的,不是旁人,正是赵瑾!
“娘娘托付,长安定当竭尽全力。”垂下眸子,莫长安眸底有暗芒一闪而过。
十年前合氏一族护着赵瑾登上王位,十年后赵瑾怀揣利剑,想要置合煜于死地……这中间究竟存着多少恩怨,谁也不得而知。
……
……
莫长安离开的很早,同合欢说了两句之后,她便干脆利落的走出了长生殿。
而这一次,她却特意嘱托了长生殿的一个不起眼的宫婢引路,故作不明。
“就送到这儿罢,”莫长安勾唇,笑眯眯道:“多谢青竹姑娘了。”
“这是奴婢应当做的,”被唤作青竹的宫婢垂首,毕恭毕敬道:“莫姑娘不必客气。”
说着,她福了福身子,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莫长安的声音忽地响起:“青竹姑娘瞧,这是什么?”
她缓缓抬起手,在青竹敛眸看来的那一瞬间,忽然长袖一挥,宽广的袖摆处有色彩斑斓的蝴蝶蓦然飞出,自青竹眼前一晃而过。
“青竹姑娘?”莫长安挥了挥手,在她眼前晃荡两下。
“奴婢在。”直直的望着前方,青竹两眼无神,瞳孔没有一丝焦距,仿若被人迷住。
“青竹姑娘跟着王后多少年了?”嘴角弯起一个肆然的弧度,莫长安瞟了眼依旧翩翩飞舞的蝴蝶,顺手将其收纳入袖。
移神蝶乃十一师兄赠与她的仙物,可迷惑凡人妖孽,但凡意志薄弱些的存在,都很难逃得开移神蝶的迷幻。当初十一师兄为了套出十五师兄对他的情意,借着时机灌醉了十五师兄不说,还掏出一只移神蝶……至此过后,两人才互通情意,好一阵耳鬓厮磨,羡煞旁人。
“七年。”毫无起伏的声线响起,青竹神色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果然时间很长……”不出她的预料,一般宫婢二十岁前就会出宫,而青竹二十有几了,却依旧服侍在合欢的身边,可见她虽瞧着不甚起眼,但却算是合欢的身边人之一。
如此一沉吟,她便继续问道:“这两日王后可有与府中有书信往来?”
她说的府中,无疑是指合欢的娘家——合府。
“昨儿个娘娘遣人送了一封书信回府。”点了点头,青竹继续道:“听蓝菊说,娘娘要她将信给夫人,并且还要等着夫人写了回信才得回宫。”
“信上写了什么内容?”虽心下知道青竹等人作为下人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但因着抱了一丝谨慎,莫长安还是问出了声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青竹摇头,死气沉沉:“奴婢不知。”
“十年前宫中曾有一番变故……”话锋一转,她语气含了三分犀利:“你可知道一二?”
十年前宫中的变故,一直以来都是禁忌之言,—莫长安只打听到有人说是那时先王想改立储君,最后却是合氏一族鼎力支持,才让赵瑾能够稳坐帝王之位。
“奴婢不知。”青竹道:“只是听闻过一些传言,不知真假。”
莫长安问:“什么传闻?”
“小德子说,先王那时受了诅咒,夜夜噩梦,大病了好一阵子……似乎那梦是与先王后有关,他听掌灯的公公透露,有好几次先王惊醒,嘴里头还喊着先王后的名字,让她放过他……”
“在那之后,先王便召见了上一任的国师,两人密谈了几次后,先王动了废储的心思。”
姜衍作为这一任的国师,听说是**年前入得宫,那时先王还尚且在世,倒是颇为器重当时还是少年郎的姜衍。至于上一任国师,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身在何处,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青竹方才提起的先王后,无疑是赵瑾的生母。
见青竹停下话头,莫长安知道她已然将自己所知都说了出来,再想打听其余的便是极为困难。
想了想,莫长安敛眉,宽广的袖袍一挥,就见青竹瞳孔焦距骤然恢复寻常,脸色呈茫然之状。
“我……这是怎么了?”错愕的盯着莫长安,青竹一头雾水。
“你方才说要回去,怎么又恍惚起来?”她将‘责任’推到青竹的身上,故作不解模样。
“奴婢失态,望莫姑娘见谅。”下一刻,就见青竹俯身垂首,暗暗懊恼。
“无妨。”莫长安一派云淡风轻:“偶尔神游并不是什么怪乎的事情,我等修仙之人常说魂体分离,自有仙缘。”
莞尔一笑,莫长安雅致的面容稍显神秘,好似当真有那么一回事那般,瞧得青竹一愣一愣。
“多谢莫姑娘善言。”怀揣着一颗茫然的心,青竹很快便告一声辞,辗转离去。
直到青竹的身影渐渐消失,莫长安嘴角的笑才缓缓收起,转而代之的是不为人知的玩味之意。
“看来修仙之人都是一个脾性,”她弯起眉眼,不疾不徐道“除了骨子里自命不凡之外,还委实喜欢躲在暗处偷窥。”
说着,她缓缓侧眸,犹如夏花绚烂的笑容在触及来者的那一瞬间,愈发明媚动人,宛若春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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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问问你萌,这章看着是不是爽多了?哈哈。看完,要开始答题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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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征求长评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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