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考古大队伍再次浩浩荡荡奔赴村后的山上,刘行、赵通H县文管所的陈舟三人走在最前面。
后面是两个学校的实习学生,以及文管所的两名工作人员和四个雇佣村民。
两个学校的学生自然是各自组队走在一起,但由于顾为西的存在,本来泾渭分明的几个队伍却逐渐混合,两校之间的男女生边走边交流。
而且让杨羧大惑不解的是,这二十几名同学的聊天话题显然被顾为西掌控。
似乎谈什么,他都是众人关注的中心。
谈体育,他头头是道,足球,乒乓球,F1赛车,500CC摩托车大奖赛,甚至围棋、国际象棋和流行音乐。
他能出大家闻所未闻的新鲜名词和趣味性。
如果这些杂识源于顾为西爱好广泛,那么当杨羧内心不快有意“砸场子”似的谈起了“怎么观察陶器”的话题后,本以为顾为西这下该“老实”了吧。
顾为西的确“老实”的闭上嘴巴。
不过杨羧根本没打算放过他,笑着问:“顾为西同学,你们学校还没教过你们如何做陶器、陶片标本卡吧,当然,怎么观察陶器就更没学过……”
李家驹实在看不过去,他替顾为西出头道:“杨羧同学,你的这些知识都是二年级下学期的课程吧,难道你们刚上大二就懂?”
杨羧晒然笑道:“不好意思,文保学院的学弟,我们西大考古系大一下学期就教授了这几个科目。”
杨羧的话和他话里暗含的意思,即使是西大的同学都觉得有些过分,明显是取笑“文保学院”只是个普通大专嘛。
就是苏岩亦不可察的微微皱眉头。
这几天和顾为西关系处得特别好的段桂花则替顾为西打抱不平,“杨羧,要是北大考古系有同学在这里,你还会这样的话?”
杨羧脸色一变,西大虽然是211,但北大和吉大既是211又是985工程之列,特别是在考古人文历史类,北大和吉大排名前二。而当初杨羧报考北大和吉大失败,最后调剂到了西大。
可以,段桂花这句话很打脸。
杨羧稍微冷静后,佯笑:“我只是教教友校的同学们,毕竟,大家都在一起实习,功课成绩都是要分担的……”
听起来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但他的画外音却另有含义,暗指文保学院拖了西大的后腿。
顾为西的涵养很好,一直都洒脱的笑,一个有着四十多数的大叔心理的他,又怎么会和一个不成熟的二十少年置气?
但听到这句话,他顿时收敛微笑,耸耸肩,目光直视杨羧,“好吧,我代表文保学院的同学来回答师兄的提问。”
杨羧微愣。
西大的同学和文保学院的同学都有些惊讶。
特别是李家驹和周薇,都用焦急的目光盯视着顾为西,意思是不懂就不懂,勉强出头,不是正中杨羧下怀?
“观察器物方面,以陶器为例,认识一件陶制品一般要从六个要素入手,即陶系、器类、装饰、形状、制法、用途,作全面考察。陶系:包括陶质和陶色,陶质主要指胎土成分。除了看器表,还要看断面。陶质从制作工艺上大体可分为‘泥质陶、夹砂陶、天然陶’三大类。器类:对完整器物而言,需要确定该器物是否已知的简器种……”
听着顾为西随口拈来。西大的同学有惊讶,即使文保学院没有教授这个科目,但也不排除顾为西平时有所涉猎。
文保学院的同学则非常吃惊。顾为西这几天的变化,他们都已经开始不适应了。
但令他更惊讶的还在后面。
就当杨羧脸色尴尬之际,顾为西淡然一笑,“担心我们学院拖了后腿,则大可不必。到探方发掘,什么叫生土、熟土、叠压、打破、间歇层、倒装层?什么是遗址中的文化层?文化层堆积层次中的时间关系?遗迹和遗迹的形成以及堆积层和地层面的联系?横向发掘和垂直发掘有何利弊?地层学如何确定堆积层……”
众同学目瞪口呆。就连苏岩的双眸中也异彩连连。
“哦哦,我得太粗浅了,来有营养的?”然后顾为西“语不惊人死不休”,语气犀利直视杨羧,“你是否了解基塞金字塔和天狼星星系的关系?地球两极和星座的关系?还有风水学中的‘三元三运,天地结合,河洛八卦,九星穴法,气象天时,天文地理,五行算术……’”
杨羧神情百变,一副骇然之色。
“哈哈!我也就耍耍嘴皮子,大家别当真……”顾为西甩甩胳膊,大踏步走向帐篷,“同学们,该劳动了。”
一群文保学院的同学醒过神来,纷纷向顾为西追去。
连西大的同学也不例外,纷纷跟上,帐篷里各领工具的同时,七嘴八舌的向顾为西发问。
杨羧站在原地,陡然间,他从西大考古系的骄子,同学中最有影响力的人,仿佛被众生遗弃。
苏岩一直强迫自己不看这个男生。但是,她的脑子里却在琢磨着他。这大概也是一直流传历史学女生追不得的原因——因为她们总在研究过去,满脑子都是古往今来的阴谋诡计,你算得过她们?
就她的观察,顾为西年轻而老成,朝气又深邃,天真却练达……他能一天内认识工地上所有的人,西大的,文管所的,甚至大部分村民,而且,他还记得全部人的名字。
不论老少,何种话题,他都能热络地交流,而且还能得到他们的热烈回应。包括她的闺蜜端段桂花,不到两天,就成为他最坚定的捍卫者?
来也怪,形形色色的人都能和这男生聊得来。
她甚至不得不承认,这个男生好像有一种奇妙的魅力,只要他愿意,总能得到别人的友谊。
就像工地上雇的两个厨子,两个三四十岁的大妈。每当顾为西去打菜饭时,丝毫不用像别的同学那样套近乎好话,他碗里的荤菜分量总能比别人多好多。
她非常好奇,这么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这份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和什么类型层面的人都能上话,和谁都游刃自如的本事是怎么练就的。
这也是苏岩不得不服气的地方。
…………
…………
这一天的T3号探访工地,杨羧再也没有对顾为西“指手画脚”过,他沉闷地低头干活,几乎没有休息过。
探方“负责人”都如此卖力,文保学院的同学更是不敢偷懒。
因此,这一天,T3探方工地的进度最快,早上开工时探方平均深度不超过25CM,至收工时已达到60CM。
而且,他们在表层中刮出硬土区轮廓。赵通教授判断可能是近现代的活动面。
于是,在对硬土区画出草图后,保留硬土区,在其它区域取土,揭露出一层灰土。
实习学生终于兴奋了一把。
两天工作下来,一个个都累成野狗,但总算看到了希望。
只有顾为西心里清楚,发现的灰土层并非下一地层,而是表层到过渡层,属于扰土层。扰土层的意思就是,经过两三千年人类的生产和生活,这里的土已经被多次的翻动扰乱过。
真正挖掘到墓地应该到七米深,按目前挖掘的进度,快则十天,慢则十二三天。到了第四天第五天,应该是同学们体力的极限期,这两天,好比田径竞走运动员人体生理极限能力与心理极限能力达到峰一样。运动员在赛道上孤独前行,全然无心路边的美景,颇有一种“死亡行军”的感觉。国内之所以后来参加这个项目训练的人越来越少,最主要的原因是“太苦了”。
田野考古也一样,许多实习生如果熬过这一关,也许还会继续留在这个项目里,但更多的学生会因此打退堂鼓。因为田野考古属于那种想着美,看着也美,干着却苦不堪言的工作。哪怕后来雇佣大量民工,但关键地段层,却还是需要技术能力支撑的。
顾为西之所以没有提前揭秘“周天子墓”近在咫尺,出来他们挖掘的只是“隐墓”。
他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文保学院的同学实习机会来之不易,不管地下有无大墓,但墓地是有的,该锻炼的都能锻炼到。也许,真到了发掘“周天子墓”时,许多国内考古大腕和重要文物部门,都会抢着上工地(出头露脸的大好机会嘛),哪怕是挖土,也许只会考虑有经验的技术民工,哪会轮到文保学院的实习同学?
二来,他还在等待一个最好契机。反正他知道,这个墓不挖穿,刘行赵通两人是绝不会罢手的。
…………
…………
第四天,文保学院白富蕴,周雅琼,冯波三人病倒。西大也有两名学生请了病假。
也就是在当天,T4探方发现了破碎的土瓦片、陶片数件,经在场的刘行教授确定为西周时期的物品。
而顾为西所在的T3探方已经出现了黏土层。
第五天,许多同学喊累,是不想活了。这时候,大家最盼望的就是下雨。到了晚上,再没有人打牌,也没有人有余力荒野夜游。
第六天,探方内的土经过日晒、人踩,变得极硬,更加难以发掘。
工地上“叫苦连天”。
第七天,余德保“家中出事”,请假返程。
第八天,苏岩所在的T2号探方发掘出灰坑,其中发现成块黄土,而且夹杂有沙粒,但是灰坑内的土壤为黑色。疑为灰坑到底,或灰坑出现分层,刘行赵通陈舟三人组进行探测研究,下达继续发掘的命令。
第九天,四个探方中都出现了零散的陶片、瓦片。
于是一部分同学继续挖掘,一部分同学拍照记录,把瓦片陶片装袋,按地层编号好。统称为陶片袋或瓦片袋。这些陶瓦片袋要统一运回住处,在晴天刷洗、晾晒、编号、分类、整理,以便对各地层或遗迹作研究之用。
明天,大概应该能掘到木炭,发现青铜钱币,下午应该能看到棺椁。
而这个下午,应该是刘行赵通和两校师生最失望的时刻,所有人将被崩溃席卷。
是时候了!顾为西站直身体,朝一百米外的一处平谷望去。那里,将是举世震惊的“周天子墓葬”所在地。
而他,作为发现者,将一举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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