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巷子口走来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她手提两大袋子蔬菜鱼肉。她正是顾为西的妈妈,刘秀。
今天她得知外出实习的儿子要回来,她便急急忙忙去到菜市场,要买菜跟儿子补补身体。
本来,她是不喜欢看热闹的人,但她经过巷边一群人时,却听到了几句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儿子顾为西的声音?她摇摇头,以为是自己想念过甚,导致脑子出现臆想。不过走了两步,她还是忍不住返回,挤进人群。
顾为西正蹲地,手指将军罐的青花釉面,“这罐子的珍贵之处,在于,它不是普通的青花釉里红……”
杨昌和眼眸中掠过一抹震惊。
杨庆云皱眉头蹲下,伸手去感触将军罐的外部图案。
杨西苑也有和哥哥一样的疑惑,不是普通的青花釉里红?不普通的青花釉里红,还真闻所未闻。
不过她想伸手去感触那色彩的质感时,发现顾为西看着她微笑,她便如触电般立即缩回去。
“杨先生,您看,这个罐身龙纹是在青花和釉里红烧造的基础上制成的,这种以氧化钴为着色剂的青花料和以氧化铜为着色剂的釉里红色料,所绘制的釉下彩综合式的装饰,既有青花青翠品澈、幽靓素雅的特色,又有釉里红瑰丽而沉静、艳媚而不浮躁、热烈而又含蓄的特色。两者的长处有机融合,既素雅又艳丽,形成了青红相间、冷暖相衬、动静相映的审美特征,这种在一件器物上同时使用铜和钴彩绘的工艺,可谓精彩华美之至,存世量稀少,所以它价值非凡。”
顾为西无视杨昌和微微失神之态,神情自若的总结道:“由于高温铜红釉烧成难度极大,后世仿品达到宣德釉里红的水平,惟有清雍正一朝,而且创造性地烧制出了青花釉里红。所以,这是清雍正年间的作品。而且出自官窑。”
杨家父子俱一脸惊诧。如果是一名六七十岁或四五十岁的行家出这番有理有据的话,他们或许不会太吃惊,毕竟,他们不是井底之蛙,断不敢视天下奇人。
可是,这孩子也太年轻了吧。能详细论述道这个层面,必须有深厚的理论知识,详博的历史底蕴,才能分析得如此透彻,让人无话可。
还是女儿先忍不住,“你是官窑出品,但罐底没有落款。”
顾为西咧嘴一笑,“将军罐初见于明代嘉靖年,是汉族陶瓷艺术的珍品,一直延续至清康熙朝时特别流行。将军罐是明清时期的罐器之一,其盖特别像将军的头盔,因而得名。它的造型为直口、短颈、丰肩、鼓腹,造型非常受当时人们的喜爱,不论是官窑还是民窑都曾大量地烧造,其形式都是以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为主。但是,这只将军罐特殊的青花釉里红烧制工艺,却是普通的民窑绝对烧不出来的,能烧出这种青花釉里红工艺的民窑,必然在陶瓷烧制史上留下浓彩重墨。至于为什么没留款,我初步推断,是否烧制后期,恰逢雍正帝重病去世?”
“这是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清雍正年间某宫廷名家年老退休,回到老家后为出嫁的女儿烧制的将军罐。”顾为西补充了一句。
杨家父子三人都没有开口。他们似乎还在消化顾为西的推断。
“瞎推断,是否官窑和雍正去世有什么关系?”有围观者发出疑问。
“哦哦!这位大叔我是在瞎推断。我当然会有理有据。比如,雍正十三年四月,禁GD开矿。五月,命弘历等办理苗疆事务。八月二十日雍正帝病,仍理朝政。二十二日夜病加重,二十三日子夜去世。有秘储遗诏,弘历即位。改明年为乾隆元年,是为清高宗。如果科学技术手段证明这个将军罐的烧制时间在雍正十三年,那么我的推断就可以成立。”
“有这种检验仪器和手段吗?”有人发问。
“有,元素分析法,还有脱玻化技术。”顾为西一边,一边想,当十几年后进入大数据库时代时,赝品几乎没有藏身之地。而现在,即便是古玩圈的行家,也很少知道科技在未来古玩界彰显出的力量。
杨昌和忽然开口,“这件将军罐,我买了。”
在场的所有围观者都惊得目瞪口呆。
96年的五十万是什么概念?当年的故宫门票5角,颐和园2角,豆腐2分一块。猪肉一元以下,平均工资100元左右。
就是顾春华的“求雅斋”一年的纯利润也只有四五万左右,如果这年的打眼率稍高,也许这一年就白干了。
杨昌和的一对儿女,也无不诧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发呆。在他们眼中,父亲是个智慧、修养、学识、眼力、魅力兼具的人,在古玩界磨砺多年,才享有“东张西扬”的美誉。
况且,今天他们的父亲至少违反了两条古玩界的“行规”。
一是买卖时不宜围观:古玩界里,买卖双方进行交易时一般不应有第三者在场,不懂行规的劝其离开,懂行规的会主动回避。因为交易信息被泄露极易造成各种纠纷和误解。
二是交易价格严格保密:历史上古玩业在商品、价位、真伪方面以及商家之间的各种信息是相互保密的,即使得到了某些信息也仅是心知肚明,从不扩散或外传,更不能有意贬损对方。
古玩商的强项是能识别真假,准确评估价格,但是辨伪知识和价格信息都不会轻易透露,因为这些是他们生存的重要手段。
在他们想来,即使父亲非常看好这件将军罐。按常规,也应该是把顾为西请进店铺,两人单独交涉。
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菜市场买卖大白菜似的。
更令杨家兄妹惊讶的是顾为西的反应。
几分钟转手净挣五十万?一个十八岁的半大青年,估计从没有见过十万二十万以上的巨款,理应是激动兴奋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但实际上顾为西只是嘴角噙着些许习惯性的微笑,脸上风轻云淡。而且也绝不像是装出来的,反倒像是在岁月中沉浸多年得来的一种从容,不惊不喜。
这种气态出现在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身上,杨昌和亦眼现好奇的对他:“朋友去我的店里履行交易如何?”
顾为西晒洒脱的笑了笑,朝杨昌和拱拱手,“今天是百宝轩开业的大喜之日,理当前去恭贺。”
“请!”杨昌和把将军罐递还给顾为西,做了个很礼敬的手势。
顾为西慨然迈步。
“为西?”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个妇女的声音。
顾为西脚步微顿,眼睛大亮,惊喜道:“妈!妈妈!”
看到母亲,顾为西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的母亲,也许正处于女人中年的暮期,刚刚要走下坡路的一个关键时期。也许在许多人眼里,他的母亲刘秀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妇女,穿着蓝色的混纺外套,黑色的长裤和轻便皮鞋,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在脑后挽了个发髻,和很多的普通家庭妇女一样,手里提一个菜篮子。
但看在顾为西眼里的母亲却是如此年轻,气色和身体是往世根本不能比的。
“妈!”他上前几步,接过母亲手中的菜篮子,看着母亲的脸和眼眸里的关切之情。他的眼睛忽然之间湿润了。
虽然她的母亲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没有多高的学识,也没有显赫的地位和身份,甚至就是个街道下岗女工,但,这是他的母亲,是他的家,是他的根基,他的诞生者……
曾几何时,他失去了父亲,辍学回家接过了家庭的重担,每天在店铺内外疲于奔命,却忽视了对母亲在情感上的关心,一个中年丧夫的普通女人的煎熬。父亲走后,母亲的精神垮了,最终郁积成疾,未来的日子里成为药罐子,就在顾为西重生那年,母亲瘫痪在床。
此刻,能看到一个健康而年轻的母亲,他的心中百感交集。时光穿梭二十年,他还是儿子,她还是母亲。可他知道,一切都会不一样,他有能力改变过往的一切。他可以重燃梦想,可以让父亲更轻松的活着,让母亲的笑脸一直延伸到终老的那天。
“妈!”他第三次喊这个神圣的称呼,一只手忍不住去拥抱母亲,禁不住潸然泪下。
“为西……出、什么事情?别怕,妈妈在!”刘秀有些惶恐去擦拭儿子眼角的泪痕,她虽然跟儿子关系一向都处的比父亲要好,也是性格内向的顾为西唯一的交流对象。但顾为西何曾这样感情外露过??
“没事,妈!只是……高兴,看到您高兴……”顾为西喃喃道。???
杨西苑对顾为西突然外露出来的澎湃情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还是刚才那个能从容不迫面对杨昌和的年轻男孩吗?大概,现在的他,才最真实吧。
杨庆云撇了撇嘴,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差一就被这家伙蒙住了。
顾为西握住刘秀的手,安抚忐忑不安的母亲,“妈!别担心,我没事……”
“你儿子发大财了……”
“这位女同志,你家大喜啊!你儿子刚才……”
“他转手挣了五十万……”
“哎!我怎么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没有散开的围观者七嘴八舌的叨着。
刘秀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不敢置信,目光看着顾为西,战战兢兢:“真的吗?”
顾为西头,有儿不好意思:“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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