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所谓疯子年年有,今日何其多?
醉道人冷不丁地冒出两句诗来,顿时就把场间考生都整傻眼咯。
余悠然的行径已经是够疯狂的,醉道人的荒唐行为使人仿佛又看到了一位另类的疯子。醉道人却全然不觉突兀,四句吟罢,痴痴一笑,挽手拿起夹腋窝下的绣花长剑,高高举起拍打去墨闲背上青锋,尔后扬手朝天再高亢豪吟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气势激昂,如滚滚奔雷。
酒意熏天,别有一番味道。
四句罢,醉道人沉气七分瞟眼十数丈外的夏寻,痴痴一笑: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哦?”
“不对,他不是在念诗。”
“……”
八句五言吟出,夏寻立马首先反应过来。
这醉道人是人醉心不醉,话中有话,说来话长啊!
前四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他说的是,此间形势严峻,余悠然、墨言早已策马跑路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说的是,墨闲闯下此等大祸,你们又杀了这么多人,就该像前者那般赶紧远远遁逃,而非在这是非之地让人抓到把柄。“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这话意就更深了,醉道人是借古人典故向夏寻隔空传话。说的是,故人交情尚在,你可安心把刀剑放下,找个地方喝酒去。
而这十二句看似豪情万丈的五言诗连一块,意思便是“嘿,小子。趁翰林军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领上你的人避避风头啊!”
思得深意,夏寻不由一愣。
他等的人,可终于来了。
“哗…”
“好酒。”
醉道人见夏寻已有眀悟,则停止了吟唱,高举酒壶,豪放地往嘴巴浇下一口烈酒,尔后迷蒙着眼睛,用执酒壶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夏寻,醉醺醺问道:“小子你觉得此诗如何?”
夏寻想了想,垫起抱拳,回道:“应时应景,文采斐然,愚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呵呵,愚生…”
不置可否,痴痴一笑,醉道人话风稍转,道:“那你还愣着干嘛?”
“额…”
众人闻声茫然,不知此为何意。
而夏寻闻声则又是一愣,心想这醉道人可真是个妙人哇。自己刚明得诗意,正琢磨着用啥借口赶紧遁逃,谁晓得他就这么把话给说穿了,这也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些吧?夏寻好生尴尬,但也没多说,赶紧回头起手招呼去墨闲及夏侯等人:“咱们走。”
“走?”
“别多问,赶紧走。”
“……”
夏寻话急,墨闲、夏侯虽不明意,但却知道此地已不能久留。不多言语,几个眼色来回,数百北人即刻会意便紧随夏寻簇拥一块,迅速挤过围观人潮,朝着真武的上山石道退去。
“他们想走?”
“都千户,我们要不要拦?”
“他们想上真武山避难,你迅速传信尚书台,其余人守住山口。”
北人动,御林军士挺刀待攻本不愿放行,但见夏寻一行人并没有遁逃的意思,而是反道走向真武山道,看来是要上山逃难的节奏。介于真武山乃剑宗圣地,就好比商道圣地醉仙楼官军不敢冒犯一般,此间御林军也不好强行追杀过去。
而许多聪明的人见状则顿时揣测到了醉道人的诗意。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诗不在意意更深。只是,想到这层深意的人,却都没有把话说出口来。
毕竟,这里是真武山…
“呵呵,愚生?呵呵。”
看着夏寻领着人慌张急遁的背影,醉道人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痴痴笑起。高举酒壶,当头灌一口烈酒,晶莹的水酒沿着他的嘴角肆意溢出,淋洒在邋遢的道袍上,好生不羁。
待夏寻等人走入真武山后,醉道人忽然豪情再起,打眼环扫上下,高声吟喝!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城”字落,如重锤砸。
豪情万丈,肝胆铿锵。
如果说,醉道人前四句是对已经遁逃的墨言、余悠然说的,中四句是对墨闲说的,后四句是对夏寻说的,那这八句便是对此间所有人说的。
诗至此,醉道人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三杯热酒下肚,慷概许诺,愿为故人两助擂刀。眼花耳热之后,胸中之义气,感动苍天,可贯长虹。这便是真武山对此事的态度,他要为夏寻等人作保!
而此后四句则承上四句,引经据典,说的是数千年前战国信陵君救赵的故事。朱亥为信陵君救赵,挥起了金椎,使赵都邯郸上下为之震惊。二位壮士的豪举,千秋之后仍然在大梁城传为美谈。这无异于间接警告大唐官府,朱亥可为信陵君救赵,挥金椎,你若敢强行拿人,我真武山也敢拔剑嗜血,让国都再无宁日!这便是真武山的决心!
你敢来,我就敢杀!
“他们要造反吗?”
“嘘,别说话。”
“此诗另有含义。”
“……”
八句传散,恍然眀悟。
此时场间的所有人才终于意识到,这醉道人可不是真醉啊。
他不单止不醉,而且文采之横溢,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衔接上文,二十句诗,信手拈来,雄奇飘逸不说,他居然还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把想法、情景、典故、人事全部糅合在一块,形成酣畅淋漓的五言。如此敏捷才思,恐怕连翰林院的大学士门亦望尘莫及。
“哎…”
场间震惊于诗意,也钦佩去其诗才。
但仍然少有人言道,毕竟这首诗杀气太重,作为局外之人,无论以何种立场言论都很容易惹来麻烦。而就在这时,醉道人忽然长长叹起一声,悲从心来。他以剑为杖,、踉跄爬起,拍拍沾满尘土的屁股,尔后蹒跚走出数步来到魏严的尸首旁。看着仍流淌着滚滚热血的尸首,迷离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惋惜,丝毫不像装作。
“哗…”
抬手倾倒酒,酒渐落地,酒香四溢。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可惜,可惜,可惜啊!”
“……”
声高亢,激昂澎湃,随清风吹散酒香,酒水混合血水,形成独特的味道。顷刻便把一首从头到尾皆充满杀伐气息的诗曲,渲染上了浓浓的悲壮。
诗至此已经完了,听得最深层含义的人皆有学之士,故能感受到醉道人此刻真切悲痛的心情。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魏严行事虽鲁莽,平生也不曾做过几件为民的好事,但身为朝廷命官,国考武试主官,他宁死不肯低下头颅说一个服字,为大唐朝廷保留着了国之颜面,便足以称之为侠。可惜就可惜,他生不逢时,碰到了那修太玄经修得已太上无情的白首疯女人,死得憋屈而且毫无意义,确实太可惜。
“锒铛…”
诗念完,醉道人豪气当头一口喝尽壶中烈酒,尔后随手将酒壶掷落地上,重新把三尺绣花剑夹在腋下,迷蒙着醉醺醺的眼睛便踉踉跄跄走入人群。
“可惜…可叹…可悲…”
“让…让让…我要去喝酒!”
“……”
就这样,他走了…
醉醺醺地来醉醺醺地又走了,惊鸿一现却給人以无限惊艳。
倘若说余悠然使三剑,破擂台,杀考生官军,斩神将魏严,是用疯子一般的手段血洗国试考场,冰封百里人心。那醉道人就一位妙手回春的儒医,他用一首诗为此间洒下热血,悄然驱散去无情之冰冷,让人们看到了人间情义,也把本应杀无止境的乱局控制在未然之中。
“此人大才…”
“如此壮烈之诗词,必然千古传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妙哉,妙哉…”
道人离去许久,场间方有言语。
细细碎碎,陆陆续续,最终至数里哗然,惊叹感赞不绝于耳。特别是其中四句诗,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就恰恰正是醉道人、余悠然、夏寻、墨言、墨闲、等人的写照。他们恍如流星划破苍穹,在这届国考留下必然不可磨灭的传奇一笔,事后却了然拂袖遁离考场,只留下一隅狼藉横尸给人以骇然。行事之决绝潇洒,如高人逸士超凡脱俗,无论褒贬他们都已站在高点,让人好生仰慕。
人生能有如此豪情,死亦足惜…
“这位真武山的主考是谁?如此文采斐然,为何不主文考?”
“他早已不屑于文采。”
“他叫李白。”
“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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