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斌道:“听我慢慢跟你说。这位礼部侍郎陆非明是锦绣十五年的探花郎,人生的俊美,才学又高,时人称之为陆探花。十年前一个冬日的夜里,陆非明参加宴席回来的路上突然为人所杀,家人拼死回来通报消息,陆家人连夜逃遁,陆府也于当夜失火焚毁。此案开封府查了三年,最终却成悬案。陆非明平素为人平和,在朝廷里他也只是个礼部侍郎,醉心于诗文,并不参与朝堂争斗。更没听说他在朝堂之外有什么仇家。这件事当真是蹊跷的很。”
林觉悚然心惊,皱眉道:“怎么会这样。杀人焚屋,这似乎是要将陆家灭门的举动,这该有多么大的仇才会这么做?怎地还说没有仇家呢?”
马斌咂嘴道:“这便是蹊跷之处了。我当然希望能查出原委来,我也确实那么做了。然而接下来这些事情,你半个字也不能漏出去,因为干系太大。”
林觉皱眉道:“我怎么会说出去。”
马斌道:“我不是不信你,而是这些都没有证实,只是些流言。而且所涉之人也是不能碰的,所以才有此叮嘱。”
“你放心,我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传言?”林觉道。
马斌压低声音,伸长脖子,将一张黑脸凑近林觉身边道:“传言之一,这位陆非明陆侍郎曾经差一点便迎娶了卫家千金。只是后来有人阻挠反对,这桩婚事才没有成。”
“卫家千金?哪个卫家?”林觉不解问道。
“兄弟啊,这还要问?当今太后姓什么?卫家是老太后的娘家,那卫小姐,是老太后的娘家亲侄女儿,这下你该明白了吧?”马斌皱眉道。
林觉悚然一惊,忽然间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卫家的千金小姐,太后的侄女儿,你道是谁么?便是便是宫里的容妃娘娘”马斌的声音在耳旁继续响起。
“轰”的一声,林觉脑子里一片炸响,突然间像是抓住了些什么想法,却又飘飘忽忽的抓不住什么。
“你是说陆非明之前跟容妃娘娘有过婚姻之约?差点成亲了?”林觉惊愕问道。
“小点声,小点声,我的好兄弟哎,莫喊了。这事儿如今谁敢提及?你莫要被人听到了。”马斌慌忙道。
林觉点头,皱眉思索道:“既然有婚姻之约,后来容妃又嫁给了皇上为妃。对了,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吧。嗯嫁给太子为侧妃,自然比嫁给一个小小的侍郎要有前途些。这也无可厚非”
马斌打断林觉的话道:“兄弟,你错了,毁约的不是容妃,相反,据传容妃是非常喜欢这位陆侍郎的。陆侍郎参加的宴饮,她必是会参加的,便是要见这位陆侍郎一面。婚约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当时卫家也是同意的。毕竟这位陆侍郎文采斐然,名望甚高,就像兄弟你现在这般,在京城也是个大名士。这桩婚姻也不算是下嫁。可是后来,太后阻止了这桩婚约,将容妃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当今的皇上为太子侧妃。据说当时容妃还哭闹不依,但终究拗不过太后,只能从命。”
林觉张口无言,半晌道:“我明白了,太后是想要亲上加亲,让侄女儿嫁给未来的皇上,将来卫家地位更高。那么这陆非明之死难不成是因为这桩事情?倘若是因为此事那恐怕是是当时的太子动的手,因为毕竟这陆侍郎曾和容妃有过婚约,这恐怕是他难以接受的过往情事,所以暗中命人杀人灭口。有没有这种可能?”
马斌皱眉道:“我们想过这种可能,确实是有这种可能的,可问题是,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为何要等了几年后才动手?要知道陆侍郎被杀之时,他已经成婚了,已经有了几个孩儿,难道会隐忍数年才动手?这也太心机了吧。”
“有没有可能,两人藕断丝连,做出什么事来,被人发现了?太子才决定杀了他。”林觉继续开着脑洞。
“绝无可能,陆非明是个君子,绝不会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容妃也不可能这么做。况且,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那容妃现在怎么可能贵为皇贵妃?当今圣上能容忍一个不忠的女人在身边,并且给予这么高的地位么?即便是太后的侄女怕也不成,这不仅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也关乎皇家威严。”马斌道。
林觉微微点头,这话说的有理。这年头女子不忠是大忌,寻常百姓尚且不能容忍,皇室之家更是不可饶恕。就算是为了皇家的名声着想秘而不宣做做样子,那也绝不可能让一个不忠的女子坐在皇贵妃的高位上。
林觉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联想到容妃对绿舞的异乎寻常的好感,倘若绿舞真的是陆侍郎的女儿,会不会是因为容妃念及旧情才对故人之女如此的看重。但是,这里边又有很多的疑点,就算是故人之女,那容妃也未必知道绿舞身体上的胎记和秘密,这有如何解释?
“如果不是皇上动的手,那么这陆侍郎又是因何而被杀的呢?又有谁想要将他灭门呢?这恐怕当真是一个谜团了。”林觉皱眉喃喃道。
马斌看了一眼沈昙,沈昙微微点头,轻声开口道:“兄弟,我这里打探到了另外一个传言。这个传言比之前更加的劲爆。”
林觉忙道:“什么流言?兄长快说。”
沈昙点头道:“马大哥查到了陆侍郎的身份和他的旧事之后,对陆侍郎之死甚是疑惑,于是找到我商议此事。我想起一个京城的朋友,他曾经在太子府中当卫士。当年他惹了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后来我替他摆平了恩怨,所以对我很是感激。我本是去找他问问这位陆侍郎的事情,然而他却告诉了我一件让人惊讶之极的事情。他说他当年在太子府听到一桩怪事,据说当初太子侧妃卫氏当年给太子生了个女儿,但是抱出来的时候却是个儿子。接生的婆子开始明明叫了是个千金大小姐,后来又说是看走了眼。后来卫氏房中参与接生的婆子也丫鬟后来都一个个的死了。小王子慢慢长大,这件事从此再无人敢提及”
林觉听的满头雾水,皱眉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传言是真?”
沈昙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和马大哥去查了查,有件事必须跟你说,就在卫氏产子的同一天,陆侍郎家喜得千金。相差不过两个时辰”
林觉惊的赫然站起身来,怔怔的看着面前两人,眼睛瞪得溜圆。
“你们是说”林觉哑声问道。
“兄弟,我们也不敢肯定,但我们两个都觉得,这些往事和流言之间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联系,似乎像是有一条线穿了起来。但我们可不敢去真的这么想,毕竟都是一些流言和道听途说的言语。而且相隔这么多年,谁能知道真假?我们只将知道的告诉你,你比我们智计都高,你应该会得出判断。”马斌轻声道。
林觉甩甩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的心却无法平静,砰砰跳的厉害。马斌和沈昙虽然没有点明,但他们今日所说的这一切似乎都预示了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他们似乎暗指的是一桩狸猫换太子的惊世骇俗之事。
这很荒谬,其中可以佐证的证据也不足,但在林觉看来,似乎并非全无道理。因为林觉知道容妃对绿舞所做的事情,那日在宫中容贵妃对绿舞身上的胎记红痣的熟悉,以及对出生时间的询问,对待绿舞的态度,等等这些异乎寻常的行为举止,都难以解释。除非是马斌和沈昙暗示的事情是真的,那便全部贯通了,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倘若这些猜测是真,难道绿舞她,竟然是
林觉浑身上下冒出了一股股的热汗,嘴巴干燥之极,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件事太离奇了,也太荒谬了。林觉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绝不可贸然下决断。
半晌之后,林觉才稍微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沉声道:“二位兄长,我没想到居然查到这么多的隐秘之事。不过目前看来,佐证不足,难下定论。况且,我只想替绿舞找到家人出身。此刻首先需要确定的是,那陆侍郎是不是绿舞的爹爹,其他的事情不必过多探究,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马斌和沈昙自然也心知肚明,都点头道:“兄弟说的是,那些传言当不得真,倒也不必去深究。”
林觉点头道:“绿舞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她小时候家宅周边的情形。大哥你既查出陆侍郎的身份,必也查到了他原府邸所在之处了吧。”
马斌点头道:“当然查到了,只是原宅焚毁,此刻已经面目全非了,但不知道弟妹还能不能辨识起来。”
林觉想了想道:“不管了,这样吧。马大哥,明日上午你有没有空,我带着绿舞咱们一起去瞧瞧,没准能勾起绿舞的一些回忆。确定她是不是陆侍郎之女的身份。倘若绿舞根本不是陆侍郎之女,其他一切的猜测就都不用说了。确定了身份,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马斌和沈昙点头。马斌道:“那好,明日上午我们一起去便是。我明日上午告假。”
沈昙道:“我也来。兄弟这便只带弟妹一起来,其他的人一概不要带了,人多口杂,反而不好。”
林觉点头,兄弟三人喝了几盏茶,约定明日会合时间,便各自散去。
当晚,林觉留宿于绿舞房中,将今晚马斌沈昙前来说的一些关于十年前那个礼部侍郎陆非明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些。但林觉没有将那两个乱七八糟的流言告知绿舞。林觉并不想造成绿舞的心理负担,更何况这是个惊世骇俗的猜测,并无实据之下说出这些话来,徒增绿舞的忧虑和惊惶。
即便是只说了那么一点点的信息,绿舞当晚也已经睡不着了。尚且不知道那位陆非明是不是就是她的爹爹,当得知陆家的遭遇时,她已经珠泪盈盈了。林觉后悔的很,早知道也不告诉她这些了。绿舞挂不住事儿,胆小又敏感,很容易受影响,自己应该尽量保护她才是。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绿舞迫不及待的起了身。又催着林觉赶紧起身。林觉甚是无语,两位义兄约好的是巳时在相国寺前见面,这时候起来也太早了些。不过林觉也理解绿舞的心情,这么多年来不知自己来自何方,那种感觉别人是难以理解的。突然自己的身世就要揭开,绿舞不激动不彷徨不慌张不期待是不可能的,虽然她一直说自己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家在哪里,但事到临头,显然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梳洗之后,吃了早饭。一切张罗完毕,才到辰时。林觉坐在廊下,绿舞穿戴整齐,蹙着眉头在廊下走来走去,不断的发出焦急的叹息之声。林觉看这样子,书也读不下去了,只得起身来披上披风戴上帽子带着她出发。两个人骑着马来到大相国寺广场上喝了半天的冷风,直到日上三竿时,才看见马斌和沈昙骑着马出现在广场入口。
四人汇合后,一起往南而行,再沿着汴河北大街往东,出了水门来到外城直奔外城西南角而去。随着越往前行,高屋大舍也越来越少,都是一些寻常的街道和巷弄。巳时三刻时,四人踏上了一条宽敞却破败街道上。
这条街道虽然已经破败不堪,周围的房舍和店铺也都低矮破烂的很,地面上也坑坑洼洼,但从街道的宽阔程度来看,不亚于内城那些豪华街道的宽度。而且两侧有很多建筑虽然破败,但依旧能看出高墙大院的影子来。两侧道路边上的大树粗大繁茂,即便在冬日叶子落尽之时,依旧枝桠纵横在头顶,给人以遮天蔽日之感。整体给人的感觉,这条街道在以前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大街。
马斌的介绍证明了林觉的猜测。
“这里原本叫做礼部街。当初朝廷礼部便设在这条街上。往东几条街外便是礼部贡院和国子监和武学,礼部衙门设在这里正好和这些地方毗邻”
林觉恍然大悟,一算方位,可不是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在太学和国子监的西边。太学国子监武学堂都在外城,礼部衙门设在外城自然也无可厚非。便于就近管理。
“这条街就叫礼部街,即便后来礼部搬到了政事堂中,这名字却也没改。瞧瞧当初的气派,要知道礼部可也曾风光过。当年先皇惠宗定下燕云之盟后,也不知怎么的,特别喜欢封禅祭祀,礼部在那时可是出尽了风头。出行礼制,祭天封禅的礼仪场面全归礼部安排,你们想想,这是多大的权力。”马斌笑着道。
林觉暗自点头,惠宗可是大周朝先皇之中的一个争议人物。燕云之盟便是在他手里订下的,这之后针对这燕云之盟的辩论一直持续,褒贬不一。有的说惠宗皇帝大智慧,以微小的代价和不值钱的面子换取了大周和北方辽人百年和平。有的则说,惠宗皇帝此举有失国威,跟蛮夷之国订立盟约,贡献岁币,还约为兄弟之国,简直是丧权辱国之盟。而惠宗最为人诟病的还不是这场盟约的制定,而是他似乎为了要证明他是上天之子的正统位置,开创了祭祀名山大川的先河。大周各地名山锦绣之地,没有他御驾不巡幸的。每一次巡行封禅祭祀,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事后还大肆封赏。惠宗一朝,浪费的银子多出前朝数十倍,活脱脱将大周原本充盈的国库掏空。
而且,惠宗此举还引起后面登基的皇上的效仿,更是奢靡成风,国库掏空,寅吃卯粮,直至陷入窘境之中。可以说,这奢靡浪费的风气,便是从惠宗开始的。
林觉读过一本民间书生写的秘史小册子,这种小册子才市面上很有市场,都是关于皇上,重臣的一些所谓的秘闻之事。很多落第的人便都靠写这些地下流传的秘闻为生。朝廷也屡禁不止,毕竟这是手抄本,暗中兜售的东西,就像后世地球上黄色刊物和光盘屡禁不绝是一个道理。
那本小册子中,关于惠宗的一些做法的心理揣测,林觉觉得很是到位。那小册子上说,正因为惠宗皇帝的燕云之盟订立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屈辱,生恐百姓和文武对他当皇帝的能力不信任,故而才大肆封禅,寻求祥瑞福兆,以显示他是天子的正统和威严。当初秦始皇便喜欢搞这一套,惠宗好的不学,这个却是学到了骨子里。
“前面是礼部衙门旧址,对面的位置便是我查到的礼部陆侍郎的住所。陆侍郎府邸跟礼部衙门只一街之隔而已。”马斌朝前指点着。
林觉点头,转头去看身边马背上的绿舞。绿舞的神色紧张之极,连连舔着嘴唇。脸上的颜色也有些发白。
“绿舞,你没事吧。”林觉关切的问道。
绿舞勉强一笑道:“公子,我没事,我们去瞧瞧吧,也许根本就不是呢,这周围的景色我一点也没记起来。”
“弟妹,不要担心,是最好,不是也莫要失望。咱们今日只是来瞧瞧,也不是说一定要见个分晓。倘若不是这里,我继续替你查便是。”马斌笑道。
“多谢多谢马大哥。我不担心。”绿舞吁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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