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轻声道:“师妹,你当真要一直这么等下去么?我不想让你过这样的日子。”
方浣秋皱眉道:“你怎么又说这些呀。我很好啊,你……你……以后多来看我。我便满足了。”
林觉点头道:“你不爱听这些,我便不说了。对了,师母现在身子如何?我也很久没见她老人家了。我也不敢见她,见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方浣秋也叹了口气道:“娘也甚是想念你,但是你知道的,娘不能说。爹爹前段时间经常争吵,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吵了,连话都很少说了。家里也是死气沉沉的。爹爹去衙门时,我和娘也会谈谈心。可是娘最近像是老了不少的样子,说话经常走神,颠三倒四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觉皱眉不说话,心中难受之极,很显然方师母是因为伤心难过才变成这样的。方师母的性格其实是开朗活泼的,但现在却心事重重。自己其实有着很大的责任。
“今天晚上,娘和爹爹又大吵了一架。爹爹今天心情很不好,也不知道在外边遇到了什么事。回来后喝了几杯闷酒便跟娘吵了起来。娘气的痛哭,爹爹也生气,饭也不吃便上床睡了。哎,我不知道我们家这是怎么了?爹爹现在动辄便发怒,以前他可绝不是这样。”方浣秋轻声絮叨着,愁眉不展。
林觉当然明白方敦孺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今日朝上的事情早已尽人皆知。方敦孺和严正肃的变革军队的新法遭受杨俊的反对而搁浅了,以方先生的性格,当然不会开心。回到家里稍微不如意自然是要和师母争吵的。
“师兄,你现在是不是很恨爹爹?他那样对你,我知道很过分。可是,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恨他。或者,你帮帮他。爹爹恐怕需要人的帮助,我担心这么下去,爹爹会很不好的。”方浣秋求肯的看着林觉道。
林觉无言以对,方浣秋并不明白他的爹爹是为了什么而烦恼,她也并不明白,自己和方敦孺之间说到底是理念上的冲突,而非是感情上的冲突。只不过政治理念的冲突影响了两人之间的师徒感情,最终演变成如今不可调和的局面。林觉也做过多次的努力,但终告失败。方敦孺的性格太过倔强和刚愎自用,林觉也不可能无原则的去追随,所以实际上他们之间早已没有恢复关系的可能了。林觉就算是想帮,其实也帮不上了。更别说林觉现在想的很清楚,不但不能帮,反而要反对新法。因为新法已经开始跑偏了。
但面对方浣秋恳求的眼睛,林觉无法说出真相来,只能点头道:“我会的,但有机会,我会帮先生的。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无论他怎么对我,我终究不会怪他。”
“太好了,谢谢师兄,真是太好了。若是能回到以前便好了,我们一起其乐融融的,那该多好。还记得松山书院的后山小院里,你和爹爹在院子里讨论诗文,娘在厨下做菜,我在旁边摘花编花篮,抓蝴蝶,给菜园捉虫子。我无数次的回想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好想再回到那时候啊。”方浣秋脸上露出笑容来快速的说道。
林觉心中暗暗叹息,心想: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四更天,林觉不得不离开了。方浣秋依依不舍,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抱着林觉不撒手。林觉约定过几日再来瞧她,方浣秋这才放了林觉离开。看着林觉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黑夜之中,方浣秋凭窗张望良久,方才幽幽而叹,关窗吹灯,上床歇息。情郎今日相会,虽然短暂,但大慰相思之苦。不久后鼻息咻咻,香甜睡去。
……
烈日炎炎之下,开封府长恒县西城门口,一只五百余人的兵马正顶着烈日缓缓的开进长恒县城。士兵们满头大汗,长途跋涉的盔甲上满是灰尘,脸上也满是污垢。但他们手中的兵刃和高举的长枪的枪尖却依旧闪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耀人双目。
队伍的中间有两辆骡子拉着的囚车。囚车的木栅栏里,一男一女两名人犯披头散发的坐在囚车的木板上,手脚都被镣铐紧紧的锁在车上。
炙热的街道上本来空无一人,但是这大张旗鼓的兵马的进城立刻便引发了百姓的围观。先是只有十几人在旁边探头探脑,不久后便有数百人涌在街边观瞧。
“让开,让开,找死么?”前方开道的数十名骑兵挥舞着长鞭噼里啪啦的打在人群身上,街道本就狭窄,围观的人群一多,顿时会造成拥堵,所以他们必须用强力手段驱赶这些拦着路的百姓。
“那车上的……不是……莫兄弟和……李姐妹么?”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人认出了囚车上的两人。那两人正是一个多月前被京城来的官员拿走的莫家夫妇。
经人一提醒,很多围观者都认了出来。莫氏夫妇早已面目全非,蓬头垢面,满上血污的样子,一开始很多人并没有认出来。但此刻却统统认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官兵将莫兄弟和李姐妹押回来了作甚?不是说圣公会想办法营救他们的么?怎地这般模样?明显是受了酷刑的。”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要押回来释放?不对啊,要是释放的话,直接放了便是。用得着派这么多兵马押来么?”
“就是,光是突然来了这么多兵马,便有些不对劲。我感觉要出事。”
“莫说了,赶紧去通知罗教仆,不对……是罗护法才是。请他来定夺。”
“对对对,赶紧去通知罗护法。”
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很快便有人飞速前往禀报消息。
官兵队伍前列,骑着马儿的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正扫视周围熙攘围观的百姓。那武官皱眉对着那文官道:“裴大人,你跟百姓们宣布一下,一会儿咱们早些处置,早些完事。这大热天的,实在是受不住了。”
那文官点头道:“辛苦候都头了,确实辛苦。你说的对,早些完事,早些回京。那长恒县令何安民也不来迎接,当真失礼。罢了,不等他了。”
这文官是大理寺少卿裴元素,武官是殿前司禁军都头侯长青。今日两人肩负的使命便是将长恒县那件杀女案子的两位凶手押解回长恒县城公审,同时进行一次重要的宣讲活动。这一切都是政事堂安排下来的事情。
“各位长恒县的父老乡亲,我等是京城来的官员和兵马。一会儿我们将在长恒县衙广场之上对长恒县罪民莫氏夫妇进行公开审判,你们可来观看。请相互转告。”裴元素朗声朝四周的百姓叫道。
围观的百姓们此时才明白,原来是要将莫氏夫妇进行公审,还要当着长恒县百姓的面。很多人立刻回头开始私下里通知其余的百姓前往广场。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小县城里蔓延开来。
队伍在抵达广场之前,长恒县令何安民终于得到消息,带着数十名衙役赶来相迎。自然免不了受一顿训斥。
“何县令,好大的架子啊,我等进城半天,你都不见踪迹。是不是拿我们京城来的人不当回事啊?”殿前司禁军都头侯长青揶揄道。
何安民忙道:“实在抱歉的很,下官事前不知两位大人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裴元素笑道:“来了就好,何县令是长恒县的主人,我等来此得不到你的协助,还是不好办事的。何县令,速速命人清理衙前广场,搭建木台,我们有要务要办。”
何安民忙道:“两位大人此番前来是有何要务啊?可否告知下官?”
侯长青一指后方的囚车道:“没看到么?你们长恒县出的案子,奇葩的很。父母杀女,还执迷不悟。朝廷认为此案有悖人伦,故而需要公开审判处置,以儆效尤。这不,大热天的,赶了几天的路,着我和大理寺裴少卿一起押送犯人来此公审。”
何安民呆呆发愣,头皮开始发麻。
“还愣着作甚?快前面带路,早些办事为好。天黑之前,必须了结此事。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回京了。”裴元素皱眉道。
“是是是,这个……敢问提刑司的林大人来了没有?”何安民嘴上答应着,身子却没动。还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提刑司的林大人?你说的是开封府提刑司的林觉林大人?”裴元素道。
“正是那位林大人,他没来么?”何安民点头道。
侯长青皱眉喝道:“怎么?我们没那位林大人面子大?他只是开封府的人,我们可是大理寺和殿前司的人,怎地?我等前来还要受他差遣?”
“不不不,下官不是那个意思。这两位人犯当初是林大人拿去京城的,下官以为林大人也会跟着来,所以问了一句罢了。林大人应该要跟着来才是,怎地没来,奇怪了。”何安民解释了一番,又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裴元素皱眉道:“林大人不管此案,此案已经提交政事堂了。吕相指定我大理寺接手。林大人不可能来。”
何安民忙点头道:“那么,下官斗胆多问一句,两位大人此番来长恒县公审人犯,最终是要如何处置他们呢?”
“如何处置?杀人偿命,你说如何处置?稍后要当着百姓的面枭首,否则如何震慑这些刁民?”侯长青喝道。
“啊?”何安民吓得一哆嗦,咂嘴道:“两位大人,这件事可否打个商量。可公审,但不要当众斩首如何?也不要……不要做些刺激百姓的事情。这个……下官以为……当谨慎些。”
“什么意思?何县令,你疯了么?这是政事堂下达的命令。就是要当众斩首,方可震慑百姓。你居然说这种话。”侯长青喝道。
“不是啊,侯都头听下官说,我们这里……恩……情形特殊。我担心……你们这么做会激起……不满……”
“住口!说的什么话?你这里有什么特殊的?无非是有一些邪教之徒罢了。实话告诉你,这一次便是要震慑这些邪教之徒而来的。”侯长青喝道。
何安民脸色煞白,嘴里念念叨叨的不住的说着:“这不成啊,这……怕是要出事啊,真的不成啊。”
裴元素轻声道:“何县令,你只管按照吩咐去办事就是,这是朝廷的命令,跟你没关系。你负责协助我们便是。快去吧,莫耽误时间了,可不要逼我治你怠慢之责啊。”
何安民白着脸答应着,裴元素和侯长青策马前行,何安明魂不守舍的跟在后面,口中兀自喃喃道:“了不得……肯定要出事的。林大人呐……难怪你不来,你倒是精明,你怎么能让朝廷这么做呢?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那些教众……如何肯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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