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微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皇城司横行跋扈,兄台敢仗义执言,说真话,定是个正直之人。现如今这样的人可太少了,我们既见到了,自然要想办法救一救。”
钱玄道点头道:“原来如此。”
林觉道:“钱兄弟是上京赶考的举子么?怎地说起朝廷之事,被皇城司给盯上了?”
钱玄道叹息一声道:“哎,说来话长了。”
林觉道:“左右无事,咱们找个地方喝茶,边喝边聊如何?”
钱玄道狐疑的看着林觉三人。林觉摊手笑道:“怎么,钱兄对我们有什么怀疑的么?莫非以我是朝廷的人?”
钱玄道忙道:“非也非也,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下岂敢这么想,我只是觉得奇怪,三位看上去不像是管闲事的人,怎地对这样的事感兴趣。”
林觉一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皆可管。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市井屠狗之辈也当如此,更何况是我们读书明理之人。”
钱玄道点头赞道:“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话说的太好了。兄台看来也是明理之人,当和兄台一谈。”
林觉呵呵一笑,心道:果然是热血青年。这样的热血青年是抵挡不住这句名言的。待他摸爬滚打之后,便会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是多么的具有欺骗性和煽动性了。
一家小巷简陋的饭铺里,林觉和钱玄道攀谈了起来。
“在下是淮南东路来京参加春闱大考的举子,提前来京,也是为了安心备考。还有不少各地来应考的同年,我们之间经常聚会讨论诗文,谈论国家大事。对于朝廷中的一些事情,自然也是有些看法的。上月末,一些同年举子联名给朝廷上了一道奏书,议论的便是关于朝廷的一些事情的,本来是一腔报国之心,想为国事进言。然而没想到的是,却捅了马蜂窝。奏书递上去的第二天,便有大批官兵来到我们居住的学馆,将所有联名学子统统拿了。我因未参与联名奏书,才未被他们捉拿。三日后,那些人陆续被放了回来,一个个饱受酷刑,备受摧残。他们说这些人这是妄议朝政,大逆不道。说他们这帮举子有从匪之心。不但施以酷刑,还逼迫所有被抓的人都写下了认罪书,而且永远剥夺了他们参与科举的权利。那些被放回来的学子们当天便有人投西北湖而溺亡,更有的发了疯癫之症,实在太悲惨了。”
钱玄道谈及发生的事情依旧心有余悸,难以释怀。
林觉惊讶不已。朝廷居然会这么对待这些举子,简直闻所未闻。大周重文,对科举取士极为看重。学子书生的地位其实是很高的,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如此,这么做可太过分了。
“未知他们的联名奏疏说的是何事?”林觉问道,他想,必是奏疏的内容触了朝廷的逆鳞之故。
钱玄道道:“据我所知,那联名奏疏的内容之一便是要求皇上下旨澄清几个月前发生的京城混乱的事情。自从前三司使林觉和梁王父子逃到伏牛山之后,发布了讨伐今上的檄文,揭露了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天下人都在议论此事。学子们是想请朝廷澄清檄文公告上的指责,而不要避而不谈,造成天下人心纷乱。其本意是希望朝廷平息这些猜测,让人心安定,不要再有人心惶惶之猜忌。”
林觉哑然失笑,心道:这些学子可真是活腻了,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是想搞个大新闻么?真是太年轻太天真了。这种事本来就已经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朝廷恨不得堵住天下人的嘴巴,而这些年轻的愣头青们却上书要朝廷做出解释,这可真是热血青年所为,完全是热血上脑,不顾后果。
“除此之外,联名奏疏的内容还有,希望朝廷不要大动干戈,而要发展民生。民生愈艰,而朝廷还在大加赋税,兴师动众的去讨伐伏牛山中的梁王,浪费了大量的钱银粮草。却不管今冬京东西路一带已然发生饥荒之事。当初三司使林觉在朝时,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京东西路的局面又趋恶化了。皇上御驾亲征征讨伏牛山,简直如同儿戏一般。据说吃了个大败仗,回来后却歌功颂德,说是大胜。不仅如此,朝廷据说还要发兵辽国。国内已然糜烂至此,新皇登基后却屡动干戈,劳民伤财。完全不顾百姓的困苦。学子们联名奏疏便是反对朝廷大动干戈,希望朝廷可以关注民生,关注百姓的疾苦。”
林觉听到这里,惊讶问道:“你是说,朝廷要对辽出兵?和辽人开战?”
钱玄道摇头道:“不是和辽人交战,我所知的消息是,辽国境内的女真人已经坐大,辽国皇帝耶律宗元已经无法剿灭女真人,辽国内部似乎发生了纷乱。一个月前,耶律宗元派了他儿子耶律石来京城求援,要和我大周重修旧好。请求我大周派兵马助他平息女真之乱。当时朝廷提出了要他们割让析津府南方三座城池的要求才答应出兵。耶律宗元当然不肯。这事儿便搁置了下来。然而几天前得到的消息是,朝廷似乎转变了态度,决定无偿出兵帮助辽人平叛。众举子们便是不忿此事。辽人欺诈我大周多年,干了许多坏事,朝廷居然不计回报,要派出我大周兵马帮他们平息女真叛乱,简直匪夷所思。这一出兵,又要耗费多少钱粮,死伤多少人命?大伙儿相信必有奸佞之徒怂恿,所以上书之中也要求朝廷彻查奸佞之臣”
林觉悚然而惊,没想到无意间竟然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真是感到非常意外。林觉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恐怕绝非如听到的那般简单。
辽人和女真人之间的纷争,大周根本无需参与,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耶律宗元跑来求援,那说明耶律宗元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女真人真的有可能显然辽国这条大船的情况下,耶律宗元才会被逼无奈来跟大周求得援助。而朝廷先提出的条件是合理的,虽然大周不应牵扯此事,但是倘若林觉自己在朝中的话,怕也是会建议出兵援助,只要条件合适。若是真能以析津府南方三座城池为报酬出兵的话,那绝对是值得的。如果取得那三城之地,辽人在东北边境上便是拔了牙的老虎,再也不敢轻易挑衅了。反倒是大周拥有了主动权。其南京析津府就在眼前,一旦夺取,便将门户大开,长驱北上,担心的便是辽人了。
辽人不答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是他们的命门。被大周掐住这样的命门,以后将处处受制。但问题是,朝廷为何又突然愿意不计任何代价出兵助辽国平叛呢?这也绝对不正常。以大周和辽国的关系,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不落井下石便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不计代价的卷入其中。这当中必有缘由。
钱玄道见林觉皱眉沉吟不语,沉声道:“兄台是否也觉得学子们做的不对呢?不该上书言事?”
林觉回过神来,笑道:“从道理上讲,举子们一腔报国之心,上书朝廷也未为不可。只不过太过直接了些。朝廷现如今可不是以前的朝廷,新皇登基,已然大变了。”
钱玄道激动道:“怎么变也是大周。我大周何曾有过因言获罪之事。朝廷怎么能对举子如此看待,把咱们当什么人了?天下读书人士大夫还是朝廷中流么?历代先皇所言之于士大夫共天下的话还当真么?简直不能接受。在下便是不忿于此,为众同年举子们抱不平。我确实说了一些言论,散布了一切内幕消息。但我说的都是实情。皇城司到处拿我,我却偏不离开京城,偏要到处说。今日被他们抓到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大不了被他们杀了,我也要说真话,为众学子鸣不平,抱冤屈。我还想着他们抓不到我的话,我过几日去大庆门前举牌抗争,抗争朝廷对学子进言的迫害。”
林觉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苦笑无言。只轻声安抚道:“兄台,你这么做勇气可嘉,但却并不聪明。与其花时间去做这种无谓的抗争,甚至以死相博,还不如好好的温书备考,考中进士。将来为官,以实际行动来扭转朝廷决策。现在你做的这一切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都是徒劳无功。就像今日,你被他们抓走,死在皇城司衙门里的话,都是寂寂无声,起不了任何的波澜。明白么?”
钱玄道赫然起身,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你虽救了我,但也不能诋毁我的一片赤诚之心。人若无精神,贪生怕死,无血性刚烈之气,还活着作甚?我等书生亦当有意气。死当如何?倘若我等皆无以死抗争之心,人人怕惹事,岂非个个成了缩头乌龟?要做事非要当官么?不当官便不能成大事?适才你还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却说这样的话,我却不能苟同。”
林觉看着他激动的扭曲的年轻的面恐,一时不知如何去劝解他。半晌方道:“稍安勿燥好么?不要那么激动好么?我不过是说出我的看法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虽救了我,我确实感激你,但你我不是一路人,我跟你不想多说。若有机缘,我会报答你救命之恩。兄台,我走了,告辞!”那钱玄道愤愤而言,拱手出门而去。
林觉连叫留步,他却根本不搭理,瘦弱而笔直的身子很快消失在巷口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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