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主力得知鲖阳之战的消息时,已是两天后的十一月初四了。w→
刚刚收复平舆的项荣本来还意气风发地站在城头,听闻胡公斗然和寝公孙奉在鲖阳大败,损兵数百,斗然还被俘虏的消息后,顿时勃然大怒。
“竟被一支残兵所败,且被敌军俘获,斗然真是若敖氏之耻!”
至于那个据说是抛弃斗然逃跑的寝公孙奉,项荣也打算向父亲请求,削去此人的封邑,被李信大军攻陷一次也就罢了,如今又弃友军而逃,看来孙叔敖的后代,早已变得懦弱不堪,已经不配再做封君了。
“那支击败了斗、孙二人的秦军有多少人,往何处去了?”项荣问道。
负责军情汇报的“视日”周文禀报道:“据逃回的军吏说,约七八百人,现已不知所踪,应是往西边去了,或投上蔡,或赴汝水……”
“若是他们不长眼往上蔡走,正好能与我大军碰上。”
项荣虽然有些咽不下去这口气,却也知道,自己顾不上去管这支小小秦国参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项城之战后,秦楚两军的形势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首先是蒙恬收拢三万败兵向西退却,而项燕则亲帅楚军主力紧随其后,可惜还是未追上,只能先攻破了顿县,再破博阳、汝阳,以一天下一城的速度,推进到了阳城。
而项荣,则带着两万偏师来攻平舆,秦军已撤往上蔡,故他轻松就拿下了此城。
“接下来,大军便要立刻赶赴上蔡!”
现如今,因为昌平君举事,陈郢已复,若再能收复上蔡、阳城,项燕的计划便完美达成。
这才是项荣手头最重要的事,至于那数百秦军?若是他们投上蔡,正好跟自己派去的踵军前锋碰上,若是西渡汝水逃窜,兴许会和从新蔡北上的五千淮南援军撞到一块呢!
……
十月初五,鲖阳之战后第三天,西南方百五十里外,距离汝水不远处的涂道岔路口,钟离眛蹲在地上,看着密密麻麻通往西面的脚印、车辙,陷入了沉思……
“这是半个时辰前的痕迹。”
数月个前,一直在冥厄之塞鼓吹进军南郡,开辟第二战线的钟离眛遭到上司嫌恶,索性将他调到了息县,好让耳边清净。
钟离眛运气不太好,错过了十月份秦楚鏖战最激烈的时刻,直到前几天,在得知项燕将军逆转战局的消息后,息县才派遣五千淮南楚兵,经由新蔡北上,想要配合平舆的项荣进攻上蔡,收复失地。
在这场战争里,钟离眛被调入负责侦查的兴军中,担任“骑吏”。
骑兵编制与车兵、步兵都不同,五骑一长,十骑一吏,百骑一率,二百骑一将。虽说骑吏和两司马俸禄相同,但在管辖的人数上却更少,倒霉的钟离眛又被降职了。
尽管和自己的上司,骑兵率长有些不合,但钟离眛还是兢兢业业地执行着任务。此时此刻,当发现岔路口异样后,敏感的他立刻就觉得不对。
“这是一支数百上千人的兵马,还有战车,车辙印还很深,怕是载了不止三个人。军中素来不许在车上多载人员,如此看来,要么是拉着粮草、军械……”
钟离眛往前走了几步,捡起一块已经被脚步踩入尘土里的布帛,展开一看,上面满是干涸的血迹,是裹伤用的布……
“或是伤员!”
他扔了这块布:“如此多人数的调动,为何吾等事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站起身后,钟离眛向西面眺望,从这里往西,是一条狭窄的道路,两侧是普通田地,除了少数田亩种着冬小麦外,其余都光秃秃的空无一物。
“我记得沿着这条路往西十里,便是汝水,还有一个渡口,可渡至慎阳县安城乡……”
“但淮北淮南各军都奉命调往汝水以东的上蔡,参与围城,为何这支兵马要渡汝西行?”
一旁的手下骑从喝了一口水道:“兴许是临时调派,去汝西参与设防?或者是从平舆撤下来的人,奉命带伤员去汝西休整?”
在他们看来,反正将军只要求他们向北侦查,西面有什么,管他呢!
这些猜测都很有可能,但钟离眛还是让众人跟着自己,他非得去一探究竟,才能放心。
一行十骑缓缓沿着道路走着,期间那些脚步、车辙印记不断,但路面上,钟离眛也没有再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不多时,名为“安城渡”的小渡口便遥遥在望。
“还真有人在渡水。”
众人望去,却见一里开外的渡口处,的确有一支七八百人的军队等待,再走近一点,却见他们衣是褚色,甲是赤甲,旗帜也是鲜明的楚式旗帜,其中有一面千人率旗,五六面百人卒旗。
战车已解下了马匹,停在河边,不断有人马乘着这个渡口仅有的四五艘小舟,由船夫摇晃着木桨,缓缓朝对岸驶去……
看这架势,这些人起码在这渡了小半个时辰,已有大半过了河,东岸仅剩下一两百人。
见的确是楚军不假,钟离眛的手下们都松了口气,但钟离眛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支楚军给他的感觉,和一般的楚军不太一样,可隔着大老远,又说不上来是是哪不对劲。
也许再靠近些,他就能看出端倪来!
“走,过去问问。”
钟离眛继续打马向前,这时候,一行数人的行踪亦被对方发现,他们也立刻也派了一个人骑马过来。
“这位骑吏。”
隔着大老远,钟离眛就看到对面骑在马上,尖嘴猴腮的青年朝自己打招呼:“不知是从何处来此?”
手下欲如实相告,钟离眛也摆手制止了他们,反问道:“吾等乃大军斥候,奉命查探这一带,汝等又是从何处来的?”
那尖嘴猴腮的青年有些尴尬,看了看身后也在朝这里走来的一队人,笑道:“吾等是从平舆来,奉命带着伤兵去汝西休整。”
和钟离眛手下猜测的一样,但钟离眛却皱起了眉来:“我听说平舆已被我军攻克,汝等为何不原地休整,而非要到汝西去?”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立刻掩饰过去,摇头道:“这就得问上吏了,吾等也是奉命行事,也许是想要吾等去汝西就地驻防罢。”
可接下来,钟离眛便连珠炮地发问,他们属于那支部队?率长叫什么?一连串下来,虽然青年对答如流,而钟离眛也不知道淮北每支楚军的情况,找不出明显的破绽,但他却注意到了另一点。
这青年说的虽是淮北的西楚方言,但明显是学来的,那些淮北楚人常用的词汇,掩盖不住他本来的口音。可惜,钟离眛一时半会想不起这口音是哪里的。
“你的籍贯在哪?”
青年一愣,笑道:“我是城阳人。”
城阳,是楚国最西边的一个城邑,与楚国南郡的随、唐紧邻,口音也与那边极其相似。
“是这样……”
钟离眛没有发现更多疑点,还待继续追问,却发现青年额头上已经流出了汗,再一瞧他身后,已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楚卒,在一个黑面楚国军吏的带领下,朝这边走来。
那黑面汉子看向钟离眛,钟离眛亦看向他,两人虽隔着十多步,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这时候,季婴还在努力稳住面前的楚国骑吏,他指着身后笑道:“这位骑吏,你若是有事,便问吾等的卒长罢,他……”
然而话音未落,钟离眛却猛地推了他一把,将季婴推下了马,而后便一夹马腹,大声呼道:“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笑容满脸朝他们走来的“楚卒”,在那黑面汉子的招呼下,或是手持利刃猛地向前冲来刺死靠前的几个骑从,或是亮出弩机,朝着愣在原地的钟离眛手下射箭!
事情来得突然,众骑从猝不及防,不断有人中箭,不断有人落马,但钟离眛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死死伏在马背上,飞速朝前方疾驰而去!
没错的,难怪那青年的口音听起来那么耳熟,可不就是安陆话么!乡音是刻骨铭心的,除非花几年时间刻意纠正,否则,掩盖得再好都听得出来些。
至于那黑面汉子,不是在安陆县时,曾经和钟离眛打过一个照面的湖阳亭长黑夫么!
“他怎么在这?”
下一刻,钟离眛便来不及思考了,只感觉身后一阵剧痛,有支箭矢不偏不倚,射到了他的后背,箭簇破开甲衣,绞碎血肉,深深扎了进去!
这是黑夫往前狂奔一阵后,亲自射出的弩矢!见钟离眛中箭,他露出了满意的笑,但随后笑容又收了起来。
因为钟离眛居然没有掉落下来。
忽如其来的剧痛让钟离眛差点摔下马,但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稳住了身体,死死抱着马脖子,飞也似的朝前方冲去。
他必须回到大部队,将这件事告知将军!
一支秦军,竟易装打扮成楚兵的模样,堂而皇之地在楚境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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