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绥拿到捐济会上的捐献明细时,吓了一大跳。
“这没算错?”
郑绥扬了扬手上的卷册,这份明细由郎中令夏侯宣的妻子陈氏刚递交给她,“我是说数目计算准确无误。”
“是的,这份卷册是我和阿江一起登记,请了两位计椽帮忙统计过,最后,我又核了一遍。”
计椽,主要负责统计郡县内赋税收支。
能担任计椽一职,皆是精通算术之人。
郑绥的目光,重新回落到卷册上的那笔总数上,犹不敢置信。
万石粮,万匹布。
桓裕昨晚还说,只要能募捐到两千石粮、一千匹布,就凑够数目了。
眼下,不仅凑够数,且远远不止。
郑绥接着往下看时,脸上的诧异越发地明显。
这个捐济会,算是让她大开眼界,少则百石粮,或百匹布,多的甚至有千石粮,她如果没有记错,将军府的郎中令,一年俸禄,不过千石。
坐在她旁边的高氏,适时的给她解惑,“这些官吏家眷如果来自世家,大多数人都有丰厚的陪嫁,如果出身寒门,大部分人都特别喜欢积存财物,有些人,私下里,还去做了商贾的行当。”
听了这话,郑绥不由抬头望了高氏一眼,“你真敢说出来,不怕我断了你们的财路。”
“我也是信得过夫人,所以和夫人说这些。”
高氏见郑绥脸上并无恼意,何况这些日子接触以来,她也了解郑绥并非拘泥的人,“再说了,大丈夫异地为官,不是为名,就是为利,从京城到徐州府,谁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就算他自己清白,也难保后院家眷,没有收受好处的。”
有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官场的贿赂,自古而今,一直存在,但郑绥没料到,有这么严重,高氏能这般堂而皇之地付诸于口,想必这种情况,是眼下南地官场上的常态,此刻,她心头的震惊,比初看到卷册上的那个数目,还要大上数倍。
待高氏和陈氏离开后,郑绥拿着卷册交给辛夷,还笑道:“郎君上上下下折腾一番,竟不及搞两场这样的捐济会。”
徐州府上下分派任务,都未完全收集两万石粮,一万五千匹布。
仅仅一场捐济会,就凑集了一万多石粮和一万多匹布。
“娘子说笑了。”
辛夷收好卷册,扶着郑绥进套间的胡椅上坐下,“夫人这次太过破费了,那两匣子琉璃首饰,又有两对月白石耳坠,可都是稀有货,在外面,想买也买不到了,尤其是月白石耳坠,前两日,婢子听庾县君说,建康的市面上,已找不到踪迹了。”
说到这,辛夷又不禁念叨,之前说过郑绥的话,“那两对月白石耳坠,是将军送给夫人的,要是将军问起来,夫人可要想好怎么说。”
“好了,别再提了。”
郑绥瞪了辛夷一眼,这话自她决定拿出那两对耳坠,辛夷说了不下十余遍,“不过是些外物,只是稀罕些罢了,要真因为这份稀罕,受了束缚,倒宁可不要了。”
嘴上这么说,但她仍旧有些不自在,刚开始说得冠冕堂皇,后来,又不好反悔,于是偷偷取走了一副与五嫂送的玉兰花耳坠相似的月白石坠子,把五嫂送的那对放了进去,放到捐济会上,由来参加生辰会的官吏家眷挑选。
最后,谁捐的粮和布较多,便由谁得了去。
但为了照顾众人的颜面,竟价的场合,当然不用女眷参与,因最后去登记的,都是婢女仆妇,除了这本卷册上记录在案,旁人是不清楚谁得了去。
外祖母曾告诫她,不要受外物所羁。
故而,从小到大,她对金玉首饰等各类漂亮的物什,都看得很轻,哪怕价值千金万金,在她眼中,也是个物什而已。
能用则用,能为她喜欢才好,如不能用,不能得她喜欢,便是贱物一件。
那两对月白石耳坠,不在于它市值千金,甚至有价无市,而在于,它是桓裕送给她的,抛去堵气的成分外,她到底还是想留一副下来。
这是她嫁入桓家,桓裕提前送给她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她想留一份下来,当是做纪念。
今日的宴会,来得人极多,坐无虚席,极为热闹,后院的女眷散得早,郑绥又怀着孕,招待事宜,都是由高氏陈氏以及庾氏江氏出面帮忙。
饶是如此,这会子,漏壶已指向戌时了。
前院怕是散得更晚,今晚桓裕不一定能来正仪堂。
于是郑绥让辛夷去一趟前院送卷册,顺便汇报一下捐济会的事,又喊了晨风进来,“你去东院传个话,明日上午,让阿翁过来一趟吧。”
晨风没多问,直接应声去了。
辛夷送完卷册回来时,郑绥已经洗漱,坐上床榻,将要安歇了。
“果然,将军看到卷册上的数目,比夫人更吃惊,又直叹温翁出了个好主意。”
郑绥听了辛夷的回话,不由淡淡一笑,却又带着一丝无奈。
这个主意,最开始是温翁提出来的,结果怕是也在他老人家的预料之内,到底在郑家做了几十年的幕僚,又经了曾祖父、祖父、大伯,以及大兄等几代人,看事情的眼光,又岂是旁人可比。
这大约是桓裕不愿意让他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想了想,临睡前,郑绥又吩咐了一句,“让继郎明日上午也来一趟。”
好在,她渐渐明白过来,温翁为什么要留在徐州。
第二日上午,温翁和郑继过来后,郑绥直接捧出了一个木匣子,这个木匣子,是当初郑继过来徐州府后,交给她的。
她犹记得,继郎一张犹嫌稚嫩的脸上,透着几分沉稳,“这个匣子,先交由阿姐保管,他日阿姐生下小郎,这匣子算是五郎身为阿舅,送给外甥的一份礼物。”
木匣子里放着七块令牌,能调动郑家三分之一的部曲。
郑家在临汝部曲,一共分为三部十九校。
温翁当时来徐州,便是因为这七块令牌。
这会子,见她拿出这个木匣子,继郎尚不明白,但温翁面上已露出了然的神情。
聪明人,往往一点即透,无须多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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