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心意已定,说道:“好,我这就传你独门绝学。”
白雪儿心下一喜,却道:“侯爷,你大吹法螺,什么独门绝学?我才不信呢。”
形骸声音冰冷,斥道:“我是你师父,你对我说话需恭敬些。”
白雪儿只得乖乖坐好,闷声道:“是,师父。”
陈若水为了避嫌,正想走开,形骸说道:“若水姑娘,这功夫你也得学。”他语气威严,不容置疑,更不容她违逆。
陈若水不明所以,坐在白雪儿身边,道:“遵命,侯爷。”
形骸道:“这门功夫叫做梦魇玄功,运功之时,如梦如幻,似真似假,叫敌人难辨虚实。”
双姝听得甚是好奇,白雪儿道:“为什么叫梦魇玄功?好奇怪啊。”
形骸答道:“常世人在梦中不醒,梦中人在常世不存,故而梦与醒隔绝不通,本是常理正道。然则我这功夫,可令人在梦中加倍清醒,亦可将梦中所悟带回醒世,若练到精深处,言语已无法描述其妙。”
白雪儿道:“姐姐,我听得想睡觉了,你呢?”
陈若水苦笑道:“我倒还好,你好好听话。”
形骸遂传两人入门功夫云梦登台的口诀,令两人能入梦而不昏,梦醒而不忘。姐妹两人正是机灵好学的苗子,陈若水静得下心,白雪儿脑子好使,一盏茶功夫,已然记得纯熟。
白雪儿道:“师父,这美人入梦,永恒不还是什么意思?这口诀真叫人听不懂啦。”
形骸摇头道:“此刻尚不是时候,明天你自会懂得。我再传你二人一套功夫,叫做无定掌法。”
白雪儿眨眼道:“师父,你只有一条胳膊,难道这掌法只用左手么?”她年纪幼不懂得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陈若水怕形骸生气,忙道:“侯爷他仅有单臂,可可却武功绝世,妹妹,你不可这般说。”
形骸道:“有话直说,正合我意,何必瞻前顾后?”说话间,右边颜色变化,霎时已形成右臂,双姝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你的手好了?”
一年之前,形骸借助这梦魇玄功,在梦中历经千辛万苦,屡经奇遇,偶然遇上这手臂,方才知道骸骨神身躯的最后一件肢体被封印在梦境,这右臂仅能盗用,不可长久取出,否则反而有极大坏处。形骸道:“我这功夫由醒入梦,再由梦归醒,我在梦中有右臂,可将那右臂带到现世中来,以一种梦墨凝固。”
说着,他使出“无定掌法”。只见他招式简单,动作潇洒如仙,缥缈似幻,时而慢到极点,仿佛时光凝固,时而快到极处,胜似惊雷,时而出现在绝无可能出现的地方,时而浑身笼罩种种异象,令人惊心动魄。
白雪儿、陈若水武功粗浅,不知这功夫精彩绝伦的种种妙处,可也看得如痴如醉,觉得这冷冰冰的怪人显得好生英俊,真似梦中仙家。形骸停手后,种种奇光异彩回归虚无,两人再看他面貌,却又吓得头皮发麻,仿佛见到一具冻死多年的尸体。可一眨眼,他成了原来的常人,右臂缺失,非仙非尸,只是遥远冷漠。
形骸又教两人这门掌法的口诀要领,运劲技巧,说道:“这功夫招式绝无定型,想如何出手就如何出手,效果如何,全看个人悟性。”
白雪儿满心钦佩,跳起来就学,她是一凡间小神的后代,体内本有灵气,手脚比寻常孩童活络。此时尝试这无定掌法,却使得难看粗糙,好似小猪打滚一般。陈若水不禁莞尔,摇头道:“妹妹,你还不成,别想着一步登天啦。”
白雪儿道:“什么不成?我长得好看,使出来也定然好看。”
形骸变出一面镜子,白雪儿兴冲冲的对着镜子打了几招,惨叫一声,道:“怎地怎地这般丑?”陈若水道:“咱俩初学乍练,能做对动作都不容易了。”
形骸道:“这门功夫需在白天思考,晚上苦练。我虽设想了前后道理,可自己也未完全练成。你二人若能在三年之内,学会云梦登台心诀,无定掌法招式,再多些江湖伎俩,就可以安心行走天下了。”
白雪儿想象自己将来身穿白衣,手持青剑,牵一匹白马,身边伴一温柔体贴、武功高强的英俊公子,行走于青山绿水,白云苍雾之间,随手施展仙梦招式,不禁满脸傻笑。陈若水知道自己难以长久相伴形骸,于是潜心思索,不停向形骸请教其中的奥妙。
形骸暗暗叹息:“白雪儿比陈若水聪明,可聪明反被聪明误。修炼之道,讲究明镜止水,若白雪儿不收敛心思,将来成就及不上这陈若水。”他有些想也收留这陈若水,但独自一人惯了,更不想再多加负担,而且他已有言在先,不想反悔。
他心想:“形骸啊形骸,当年你一念之仁,收留了缘会,被她害得如此之惨,难道还不吸取教训?又怎能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收留来路不明的少女?”
或许他想弥补那遗憾,或许他想找回曾经热忱开朗的自己,或许他想对这世道恢复信任、驱散心底的阴霾,但他却告诫自己说:“那一切都不过是愚昧,现在你才领悟了道,擦亮了眼,明白了真相,认定了仇人。”
他一句一句向陈若水解释功夫,极为详尽耐心,白雪儿见两人紧密,赶紧加入进来,与陈若水共同发问。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那边烛九与侯亿耳也传功完毕,侯亿耳道:“咱们就在塔中睡下好了,明早就出发。”
来到塔内顶楼,陈若水脱下衣物,四处擦拭,以免众人衣衫沾灰,形骸对白雪儿道:“你也去帮你姐姐。”
白雪儿嗔道:“我是你徒儿,姐姐不是,你为何总偏向姐姐?”
形骸道:“我是青云侯,你不是,你为何不听我号令?”
白雪儿做了个鬼脸,噘着嘴,找一块抹布,与陈若水一同劳作。杰马宗、侯亿耳找些干草做成铺盖,姐妹二人共睡一铺,烛九、杰马宗分别独睡一铺,形骸安坐暗中,闭目养神,侯亿耳则望着窗外,取葫芦喝酒。
咚咚,咚咚。
白雪儿听见屋外有诡异混乱的鼓声,她吓了一跳,翻身站起,不记得自己曾经入睡,也不觉得自己已经醒来。她见陈若水在她身边,形骸、侯亿耳、烛九、杰马宗全都不见了。
陈若水也很是惊慌,白雪儿问道:“姐姐,这里这里是哪儿?”
陈若水摇头道:“我也我也不知道”
屋子里有个窗口,屋外夜色正浓,火光明亮,她们透过窗口,朝外望去。
白雪儿心中一痛,见到一圈人正围在一块儿跳舞,其中有不穿衣物的女人,有不穿衣物的男人,祭坛上躺着个染血的男人,面目好生熟悉。那人是谁?白雪儿却想不起来。
陈若水则看见一个少女,那少女一身大红衣衫,脸上化着最美的妆,低着头默默哭泣。少女身边的人是少女的父亲,他说:“这丫头若能换得那邪神兽臣服,青阳神一欢喜,定有重赏赐下。”那少女是谁?陈若水也想不起来。
跳舞的人儿大声欢笑,祭坛上的男人吐血喊道:“放过我的孩儿,放过我的孩儿!”
少女的父亲拍了拍少女的肩,走来许多汉子,那些汉子将少女抬起,放到轿子上。
两人皆感恐惧入骨,却又怒不可遏,白雪儿大叫一声,冲了出去,陈若水含泪咬牙,跃出窗口。
那围成圈的恶人们举起刀,一半迎着白雪儿,一半宰杀那男人,白雪儿身子很冷,她自知绝不是邪徒们的对手,她非但救不了人,更会被他们捉住,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她很快输了,被他们摁倒,一个高壮汉子迎面走来,咧嘴而笑,道:“小美人儿,要不要我赎你出来?你为何不从我?还不快些让我快活?”
他吻白雪儿的嘴,白雪儿惊恐万状,忽然间,她拍出一掌,掌力将那恶人的脑袋拍成肉泥。白雪儿踉跄着落地,她记得这掌法,那是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某一位侯爷手中学会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那是在哪儿?那似是她的前生,又或是她的将来?这里又是何处?为何一切如此眼熟,她却半点也记不清?
她跳起来,一掌切断数个脑袋,落地后,招式已不局限于掌法,她回身踢腿,回肘挺击,上下飞舞,招式不断涌向脑子,却又绝无定型,随心所欲。
她杀了围成圈的恶人,杀了那些不知名的尼姑,杀的血沉河,尸成岳,她不再弱小了,她的功夫高超巧妙,似梦非真。
她冲到那祭坛前头,去碰那熟悉而不识得的男人。但那里没有祭坛,只剩下一面镜子。
镜子那一头走来另一个少女,那是她的姐姐陈若水,白雪儿在这荒谬的世界仅仅认识她一人。
陈若水怀中抱着个脑袋,那脑袋似乎是她爹爹,陈若水颤抖着与白雪儿对视,她的手上沾满了她爹爹的血。
白雪儿一睁眼,闻着塔中木材气味儿,见到窗外金色的阳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她记得梦中的一切,记得梦中的仪式、祭品、可恨的人,死去的人,黑暗、血腥、火焰、头颅。
还有那些武功招式,那些身法步伐,也都留了下来,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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