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歌眺望黑夜,眺望模糊的山影,夜风吹来,树叶沙沙摇晃,却有宁静相随。他疲累而欣慰,默然片刻,问道:“师父,战争结束了,对么?”
他已并非十三岁时的少年,但仍如初遇形骸时那样敬仰他、依赖他,希望从他话语中得到安慰。或许形骸并非如他自称的那样无所不能,但对利歌而言,那却是永恒的真理。
形骸相信如此,但也无法确定。他道:“先回地仙派,再从长计议。”
宝鹿、桃琴儿快步赶来,见利歌安然无恙,尽皆欢喜的蹦蹦跳跳。宝鹿问道:“行海师父,你怎地知道咱们在哪儿?”
形骸道:“我说了,本人心中一动,就知道前后百年之…”
宝鹿道:“别吹牛,老实说!”
形骸大感没面子,但自高身份,不愿说谎,恼道:“我听金枪勇士说利歌动向,招来元灵猎犬,顺着气味儿跟来。”
宝鹿道:“那不是和利哥哥一样了?”
形骸奇道:“利歌也能招元灵猎犬?”
利歌怕形骸得知自己病状,忙道:“宝鹿绕着弯儿骂我是小狗!当真胡闹。”
宝鹿嘻嘻笑道:“难道不是么?”
桃琴儿指着大萨满道:“为何他会在此处?”
利歌于是说了他所听到的来龙去脉,另三人一听,皆惊怒交加。形骸大声道:“原来是那敏士一手策划的?他才是幕后主谋?”
利歌指了指大萨满,大萨满面带冷笑,说道:“国主,我是给你一举毁灭树海国,了结世代仇怨的良机,你可别不识好歹!”
利歌走向大萨满,俯视此人,他双眼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红光隐现。大萨满露齿而笑,神色得意,似乎坚信自己所作所为乃是为国为民的大善举。
大萨满道:“事到如今,一切皆遂我心愿!利歌,战事已无可逆转,你率领举国勇士,获得从未有过的大胜利。我会告诉所有部落战团,说你是当之无愧,奉天承运的王者!你的威名将一举凌驾于历代国主之上!”
利歌道:“不错,战事无可逆转!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转。但罪魁祸首绝不能若无其事,大摇大摆,逍遥自在,你是我国大萨满,与死人打交道,正是你的专长,是不是?”
大萨满笑容消退,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你…你想杀我?你…以为部族的人会放过你么?”
利歌摇了摇头,看着师父,形骸漠然道:“死人不会开口。”
大萨满怒道:“你若杀了我,我的魂会托梦给我的徒弟!更会永世闹腾,诅咒你这小贼!”
利歌一剑刺入大萨满心窝,大萨满浑身颤抖,惊惶望着利歌,道:“你…你…”说了几个字,旋即咽气。利歌想起那次袭击树海国时无数惨死之人,心中并无快意,也无悔恨。
形骸施展地狱无门,将大萨满魂魄捉住,将其粉碎,强迫他步入轮回。
利歌擦去剑上鲜血,见形骸眉宇间似有忧愁,道:“师父,藏家已无力阻止猛犸国撤离,应当不会再有争端了。”
形骸并不知道藏家溃败之事,问道:“为何无力阻止?”
利歌于是又述说占谬先前所言。形骸震惊无比,似乎觉得天下荒谬之言无过于此,他道:“我见过北牛功夫,他并非古神,怎能胜得过藏家精兵?孟如令那一边更是无稽之谈!”
利歌茫然问道:“莫非占谬在说谎?”
形骸细思当时情形,反复斟酌,道:“不,他没有理由骗那蛮子。只是…只是这如何可能?即使是我也决不能够。”
利歌心思转动,反而有如释重负之感:“藏家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或许再无力派兵驻留于离落国,一切又可恢复原状。”他道:“我听说那女蛮子恒宇是灵阳仙中最棘手,最顽固之人,为何眼下她却态度逆转,执意归去?师父,是不是你狠狠教训了她?令她闻风丧胆?”
形骸脸皮一红,点头道:“我是以理服人,终于睡…说服了她。”
利歌敬佩异常,道:“原来是以理服人!师父是如何办到的?”
形骸心中有愧,叹道:“也就是…误打误撞…这样那样,她其实意外好说话。”
利歌听出他支支吾吾,但不明白为何如此,也不追问,又道:“如此一来,真正有罪之人,只剩下那敏士。此人图谋败露,已不容于猛犸国,更是龙火国、离落国的死敌。却不知他去了何处?”
形骸心想:“上一回与此人交手,他的阳火功生疏浅薄,非我敌手。听消息说,这敏士是猛犸国的建国功臣,身经百战,以此人的心机手段,谋略计策,可见极为聪明,为何运用阳火起来却毫无章法,甚至连这楚项都不如?”
他或许是深藏不露,不愿显露真实功夫。但即使他不使用所藏招式,也可将阳火光明正大的施展开来,增强拳脚力气,为何他的阳火却显得阴柔古怪,隐隐约约?
龙国纯火寺中无疑藏有迷雾师,但在这场战争中,迷雾师的占卜并不灵验,远不如道术士与风圣凤颜堂搜罗的消息,甚至李耳引以为傲的卜卦手段也接连出错。敌人并非不可预测的古神,为何会如此莫测?
或许敌人之中有一位手段高超至极的迷雾师,他将灵阳仙的命运巧妙的隐藏起来,甚至制造出重重假象,一次次将咱们引入歧途。
敏士的阳火是伪装的,其实那是影火。那蛊惑众人,掌控全局的迷雾师也正是敏士。
他又想起曾经与白雪儿遇上的那位巨巫。他法力几乎全失,被禁锢地下,腐蚀龙脉。他说是一位迷雾师将他召唤而来,那位迷雾师向妖界的龙蜒请教混淆命运的方法。现在想来,那迷雾师多半也是这位敏士!
迷雾师是维护天地的天官,但这敏士却甘愿与魔头联手。迷雾师职责在于守护世间平安,但这敏士却一手将无数人推入深渊。
邪徒妖异,无过于此,形骸非杀此人不可。
恒宇将带领猛犸国撤退,这敏士却仍留在这里,此人还有什么阴谋?灵阳仙已经退出了战场,他孤身一人在此所为何事?
他回忆起上次交锋敏士说起龙火国时眼中的仇恨。是,是仇恨。他真正的意图并非让灵阳仙震惊世界,而是向神龙骑复仇。他一个人,向剩余的龙国将士复仇。
据说敏士前往树海国境内,而沉折或许也在往那儿去,他想在那儿降下毁灭,令沉折的兵马荡然无存,一定是如此,就像藏东山、藏有功他们那样结局。
刚刚,当形骸听到藏家军团败亡的消息时,他心里是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纵然他们是为国牺牲,勇敢无畏的英雄,但他们却是孟轻呓的死敌。他们的死是孟轻呓的良机,是他们孟家转运的象征。他们与灵阳仙同归于尽,这是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好运气,对孟家是最佳的局面!形骸承认自己这念头甚是卑劣,但这正是他摆脱活尸,收获愚昧人性的象征。
可唯独沉折不行,唯独沉折不能死!师兄答应过我退让,他为我们两人友谊甚至愿意背叛家族与亲人,形骸至少得告诉他。
告诉他前方有危险,告诉他要小心。
形骸对利歌说道:“我有要紧事,先行一步!”
利歌急道:“师父,还有变数么?”
形骸摇了摇头,道:“你的战争已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我的事了。”
利歌、宝鹿、桃琴儿见他郑重,齐声道:“师父,务必谨慎。”
形骸点点头,飞身入空,扬长而去。
……
沉折独自奔行于旷野上,他双目凝视着空中,看见纷乱的丝线汇聚成千奇百怪的图案。
夜已深,星光如河,横在天幕,星光与那隐形的丝线交织融汇,沉折能看出不祥的征兆。
征兆很模糊,但也很明确。东山爷爷有难,有大难,沉折从未见过这般凶险的端倪,因而无法与以往的遭遇相比较。
战争之中,总会有死亡,每一个山剑天兵派的龙火贵族都已做好准备,愿意用死亡换取荣耀,换取胜利,换取家人的平安,换取那旗帜永恒不倒。
沉折知道战场上绝无必然,没有必然的胜者,没有必然的败者。天、地、人,任何一处倾斜都会令局势逆转。他已接受了藏东山的密令,他不该命军团停留,自己却全速赶往东阳的战场。无论那里发生何事,皆该由东山爷爷独力承担。是生也好,是死也罢,沉折相信他们不会令荣耀蒙尘。
但这一次,沉折在图案中见到了背叛的迹象。
谁是那背叛者?沉折看不透。那背叛者做了什么?沉折猜不着。但他知道那背叛者会置身事外,掩盖证据,令这背叛看起来从未发生过。此节沉折无法坐视,无法容忍。
藏家是为国而战,为苍生而战,为信念而战,为正义而战。沉折自然知道灵阳仙并非传说中的巨恶魔王,纯火寺的宗旨更是狗屁不通。但军团的士兵是可敬的,是爽直的,是无畏的,他们自然可以落败,但绝不该遭遇背叛,被最卑劣的罪人谋害。
越过一个山头,丝线被染成了猩红色,那是无数人惨遭横死,折戟沉沙,污染了命运的丝线。那血红的发黑,黑的发亮,死亡的气息在血池中冒泡,血泡生而裂,裂而生。
他终于见到了覆盖原野的尸海,尸海在目光所及之处无限延长,直至看不到之处,仍然难以数清。所有人都已死去,罕见的双方无一生还。
沉折凝视前方,跪倒在地,他几乎从未向上苍祈祷,但这一次却为之震撼,无声哀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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