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小溪,形骸从未想过离落国的山谷会变得如此丑陋,如此扭曲。
树木干枯,犹如僵尸的手挖开了地面,伸上了地表。树枝上几乎并无树叶,偶尔有,也是湿漉漉的红叶,若擦身而过,会在衣物上流下血迹,而若沾上肌肤,那个人不久将内脏出血而死,从表面看来,全瞧不出死因。
这是离落国最偏僻的地方,无人管辖,盘踞的战团犹如土匪,更恰当的说,各个儿皆是屠夫,但就算屠夫也不敢深入丛林。
树下站着一个苍老的女人,肌肤白得像骨头,长发色如骨灰,身边一头猎犬,蜷缩着身子,大得犹如猛虎。
她用离落国语笑道:“好,好,真是稀罕,真是稀客,公子从哪里来?”
形骸笑道:“我听说这儿有精通妖法的巫婆,特来一见。”
老女人说:“可惜,我没听说过。你找巫婆何事?”
形骸说:“找人。”
老女人说:“这儿可没多少人来,如果来了,我一定会见到。你要找什么样的人?”
形骸回答:“是个年轻人,样子极为好看,身手也不错。”
老女人咧嘴笑了,说道:“好看的年轻男人,身手不错,这样的人,通常不得好死。”
形骸点头说:“这年头,好死之人也不多。”
老女人朝天上看了看,说:“要下雨了,来吧,我带你去村里问问。我似乎听人说起过这么个人物。”
形骸问:“他在村里?现在怎么样了?”
老女人叹道:“谁知道呢?这年头,好人都不长命。你要找的那人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形骸笑答:“一个杀人无数的好人。”
隐约间,老女人似有些害怕,她道:“来吧,来吧,被这雨淋上,体内的血都会弄脏。”
形骸跟着她走,她身旁那头猎犬不知何时绕到形骸背后,形骸回头看了一眼,这条狗的嘴里红彤彤的,脚步沉重,两旁的树为之颤动,似在妖异的舞蹈着。
老女人又道:“你拿着兵器,武功怎么样?”
形骸摸了摸青阳剑,说:“在离落国,至今碰上的人,似乎没几个是我对手。”
老女人干笑一声,答曰:“你知道么?越是高手,越是谦虚,越是命长。嘴上叫的越响的人,通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形骸说:“照你这么说,我倒更想知道自己将会是怎样的死法。”
老女人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只是个可怜兮兮的老人。”
形骸问:“我倒觉得你并非寻常人,只怕另有图谋。”
老女人尖声发笑,回道:“啊对,啊对,我在村子里开了客栈,做皮肉生意,生意不好,只能外出拉客。”
形骸说:“这荒郊野地的,我说这客栈的价钱只怕黑的很。”
老女人叹道:“人总要活命,我赚钱活命,旅客也想活着穿过这片丛林,大伙儿各取所需罢了。”
她又扭头打量形骸,笑道:“咱们村子全是女人,你知道么?”
形骸问:“真的?那可非去不可了。是不是都如你一般是老妇人?”
老女人笑道:“也有年轻漂亮的,大伙儿都想着年轻男人,你这样的,进去之后,只怕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形骸说:“我会死在里头?”
老女人说:“你会被村里的姑娘迷住,在床上、草堆上、树林中、马厩里亲热,娶妻生子,最后死在女人的身子上。”
形骸哼了一声,说:“那可未必。”
老女人说:“那你自己看吧。”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那村子,老女人一声口哨,村民皆走出房屋。形骸双目扫过,皆是蓬头垢面,脸色惨淡,常年不见天日的样貌,其中有几个颇有姿色,眼中的渴望更是动人心魄。
形骸愕然道:“想不到你说的是真的。”
老女人说:“可不是吗?”指了指一处大木屋,说:“在那儿。”
那木屋的木墙破洞颇多,灰尘漆黑,布满木板,形骸停在木屋前,双目审视,老女人笑道:“怕什么?咱们都是女人,难道还能把你吃了?”
她语气有一股激将之意,形骸点了点头,走入木屋,老女人拿抹布与鸡毛掸子四下打扫,扬起一片黑尘,形骸用手遮住口鼻。老女人的笑声愈发尖锐了。
外头当真下起了大雨,乌云令天地阴暗下来,雨滴落在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形骸坐下,老女人倒了杯酒,形骸一饮而尽。此举倒出乎老女人预料,她道:“你不怕酒里有毒?”
形骸笑道:“你们村里只有女人,难道不想男人?如此毒死了我,岂不可惜?”
老女人咧嘴大笑,这时,屋门敞开,陆陆续续有二、三十个女人走了进来。形骸朝他们略一躬身,说道:“姑娘们。”
她们眼睛发光,像是尖牙鬼瞪着活人的模样,她们露出狞笑,像是大仇得报前快意的表情。
形骸又问:“你们之中,有谁见过一位年轻人?他很是英俊,身子有些瘦弱,他或许会问关于尖牙病的事。他是来找巫婆的。”
其中一个胖女人喊:“来这儿的男人统统死了,你也会死!”
形骸看了她一眼,说:“他们准是享尽了艳福而死。”
另一光头女子嚷道:“不,不,他们是被挖出眼珠,切掉耳朵、剁去命根,割掉舌头而死。”她解开衣衫,里头什么都没穿,但却挂着一命根形状的吊坠。她得意而笑,如痴如醉。
形骸问:“为什么?”
老女人冷冷说道:“因为男人都该死,因为巫婆命令咱们这么做。我们杀了男人,喝男人的血,生下来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女儿。”
胖女人笑道:“我们这么做,已经一百多年啦。”
形骸皱眉道:“难道无人发觉你们的罪行?难道战团对此视而不见?”
老女人说:“每年死上十来个男人,有谁会留意?”
光头女子笑道:“男人脑子里只想着那件事,稍一勾引就跟咱们走,就算他们途中想要逃,咱们也有法子要他们逃不掉。”众女子都笑了起来,像一群乌鸦正鸣叫。
胖女人道:“他们以为女人好对付,他们以为女人软弱可欺,他们以为女人不过是牲口、是牺牲、是陪葬品,是战利品。咱们受够了男人,恨透了男人,巫婆救了咱们,告诉咱们仪式,只要有那仪式,咱们没有男人,一样过得很快活!”
老女人指着形骸说:“你本可逃走,但被我言语一激,又听到满村的女人,立刻就不想走了,对不对?你以为只要是女人,就一定会想男人?愿意做男人的奴隶?”
形骸说:“让我见见巫婆,我本就是为她而来。”
老女人拔出匕首,说:“你能见到,当你死后,你的眼睛将献给巫婆,你的舌头将被巫婆吃下,你的耳朵将挂在巫婆家中,你的命根....”
形骸说:“不必说了,你们若不想死,现在就离开此屋。我自己去找那巫婆。”
老女人笑道:“多少自诩武功高强,天下无敌的好汉,都死在咱们手上,你以为自己能逃?你已中了毒,真气涣散,武功全失。”
光头女子说:“毒不在酒里,而在屋子的灰尘中,只要你皮肤沾染上一丁点儿,你就完啦!”
形骸问道:“你们为何会没事?”
老女人冷笑道:“咱们都服过解药,你连这道理都想不通么?”
突然间,一道骨刺将这老女人脑袋刺穿,骨刺如蛇般扭动,发出咕噜咕噜声响,将老女人浑身血液吸干。众女子大惊失色,一齐拔出尖刀,指向形骸。
形骸闭目片刻,笑道:“好了,我毒素已解。”
那胖女人声如杀猪,朝形骸冲来,形骸手指一弹,这女人脑浆迸发而死。那光头女子绕到形骸背后,飞身一刀刺至,形骸回肘一打,光头女子浑身骨骼寸断。
其余女子大声哀嚎,不敢上前,有女子拿来弹弓,朝形骸打出一个个红蛋,那红蛋显然也有剧毒,形骸凝聚冥火,形成无形气罩,将红蛋反弹回去,洞穿射击者脑袋,死者血液沸腾,好似开水般冒烟,少时眼珠熔化,七窍流血而死。
形骸仰天说道:“若再不现身,当真放任她们死去么?”
众女子被形骸震慑,再无一人轻举妄动。屋外一声低吼,她们面露敬意,垂首让开了道。那大猎犬缓步前来,等走到近处时,已经成了个赤身黑发、柔媚入骨的美女。
形骸问:“你就是巫婆?”
美女答道:“这些女子受尽男子迫害,我收留了她们,令她们摆脱厄运,在此繁衍,生平所杀男子,也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之辈。她们盲目自大,见了绝世高手,竟全无知觉。”
形骸说:“我也无意赶尽杀绝。只是来此询问离落国主利歌的下落。”
巫婆问道:“国主并未来过此地。”
形骸摇头说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你是利修衣昔日的师妹,与她一同从漆黑骨地返回,精通妖法,定有法子追踪利歌。”
巫婆叹道:“师姐她.....去过阴间,归来之后,性情剧变。”她伸手进入她那浓密黑发,从中取出一柄小刀,说道:“此小刀上留有利歌幼时鲜血,凭借此物,你能找到利歌。也能凭借此物,在阴间存活不死。”
形骸接过小刀,从她身边走过,行向屋外,巫婆回首问道:“只求你莫要泄露此间之事,不然这些女子,必将遭受极凄惨的命运。”
形骸低声答道:“我愚昧执着,有何资格审判善恶?”加快脚步,身子很快没入了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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