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宝与一位穿着隔离服的医生擦肩而过,他刚从徐叫花的病房出来,她下意识看着走廊那个远去的医生,突然间就朝他冲去。
牵一发而动全身,医生头也不回的加速跑进楼梯间,正是探病高峰,人来人往。
冯宝宝冲到楼梯间,翻过栏杆往下跳,医生同样身手敏捷,两人在人群密集的医院里追赶,医生把来往的病人和家属撞得惨叫连连。
冯宝宝被撞得东倒西歪的病人们拖慢脚步,奔出医院大门时,医生已脱掉白大褂便衣拐进小巷子里。
巷子错综复杂,烧烤摊、面摊、小馆子、住户,什么都有。
两人在里边迅速追逐穿梭,巷子里杂物太多,对方显然熟悉地形,渐渐将她甩开。
冯宝宝一个劲地往前跑,过了巷子,跑到大马路上,隔着斑马线看见门口正停着辆黑色的无牌车,驾驶座上燃着烟,那人戴上墨镜跟帽子,朝她露出老鼠戏猫般的笑容。
人行道灯变红,她朝那辆车跑去,车里的人掐灭了烟,发动汽车。
冯宝宝从转弯的公交车跟前闪过去,肩膀猛地被撞到,人踉跄几下,公交急刹车。
车侧的小轿车视线不好,来不及减速,撞向冯宝宝,她敏捷地跳起身,踩着车前盖,滚了过去。
一排车急刹,交通瘫痪。
黑车加速冲向绿灯,冯宝宝飞跃跳上行驶的轿车前盖,在一辆辆车的车顶上奔跑。
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眼睁睁看着车子加速远去,狠狠咬牙,一脚踢在路灯上泄愤。
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了下来,宛若一条条泛着光泽的钢丝,路上立时出现了无数冒着白烟的小坑,窗外一片模糊,天空低得仿佛要塌下来,不时有闪电不甘心似的撕开铅黑色的天幕,耀眼的闪烁之后,就是撕裂般的炸响。
冯宝宝呆呆坐在长椅上,眼望着窗外,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人声、车笛声响成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急切的表情,也许在盼望家中或简单或丰盛的晚餐吧。那些匆匆的脚步、转动的车轮,带着他们奔向干燥的拖鞋、温软的米饭、亲切的埋怨、孩子的呢喃。
她眼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感到全身无力。
那个人会挺过来吗。
徐叫花的主治医生对冯宝宝说,病人恢复意识了,但不能说话,要等一段时间。
过了不知多久,医生同意了冯宝宝进去探望的请求,同时提醒:“别和他说太多话,他清醒的每一刻都是极度的痛苦。”
冯宝宝走到病床边,他合着眼,很累的样子,她抚了抚他的手,关于刚才的不速之客,她现在不想追究。
她看着他的脸,渐渐,他睁开眼睛,一如最初的平静,冯宝宝微微颤抖了。
徐叫花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问:“等很久了?”
冯宝宝安静地摇头,“刚刚好。我一来,你就醒了。”
徐叫花极淡地笑了,此刻的安静平息已是天籁,她没别的话说,只轻抚他的手,他手指也动了动,想回握住她,但没有力气。
冯宝宝一直抚着,他道:“有话想说,就说吧。”
冯宝宝道:“我们之间,胜负还未分呢,你千万别忘了。”
徐叫花安静地看着她,没动,呼吸罩上的雾气朦朦胧胧,这个女人,从来都不热心,却偏偏有双温柔的手,要把他从地狱里牵引出来。
突然,徐叫花合了眼,脸色煞白,鲜血从鼻子里涌出来溅满氧气面罩,她立刻起身摁床头的警报器,用力摁一下,低头见到他的血流满脖子。
医生护士赶来了,把她推出去,玻璃上的帘子瞬间拉上。冯宝宝背身站在门外,目光流散。
她听见心脏起搏器的电流声,很快,人再次送进ICU手术室。冯宝宝却只能靠在斑驳灰暗的墙上,双手发颤。
时间一分一秒拉得格外漫长,她盯着走廊外无休无止的暴风雨,脑子一片空白。
翌日凌晨,冯宝宝从走廊椅子上醒来,走到巨大的玻璃窗前,凝望着即将从睡梦中醒来的城市。这其实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月亮西落,星光暗淡,应该升起的太阳,却迟迟不来。
她向东方望去,那里是更加密集的一片楼群,冷漠地耸立着,它们遮挡住地平线,即使太阳升起,也要挣扎一番,才能从那些棱角后面露出温暖灿烂的本相。
昏暗的灯光下,窗外的城市,正一点点亮起来。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时,像打过一场恶战,他说:“从医一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命硬的。”
冯宝宝忧若未闻。
再次可以探视时,冯宝宝想说什么,但太累了,两人相顾无言,头几分钟没有说话。
许久,冯宝宝问:“累吗?”
徐叫花声音低着说:“有点。”
“睡吧。”
“不能睡。”
冯宝宝嗯一声,问:“疼吗?”
“也有点。”
冯宝宝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她只是握紧他的手,安静的间隙,徐叫花忽然说:“抱歉,这一次,你赢了。”
“不算,这次不算。”冯宝宝说,“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输,等你病好了,我们重新比一次。”
“冯宝宝。”
“嗯?”
“你不用总是围着我转,这些都是我的命数。”
冯宝宝死死盯着他。
“你去忙你的,别管我。”
冯宝宝还是盯着他。
“听话,回去吧,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冯宝宝反问:“那你呢?”
外头医生的人影闪过,对话无疾而终。
冯宝宝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暴风雨,还不停。
眼镜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依旧是那副呆呆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和徐哥。”眼镜一见冯宝宝这副憔悴样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冯宝宝骂:“你哭什么?还是不是爷们儿了?”
“冯宝宝——”
“我没事。”冯宝宝逞强说,“你回……”
正说着,ICU手术室的灯又灭了,冯宝宝目光立刻转过去,胶住。
医生还是之前的话,他再一次撑过来了,但没有好转。
护士把人送回病房,冯宝宝甚至没起身,远远看着床上苍白如死人的男子,房门关上,她也不管眼镜,起身走了。
她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她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向前望去,天空低得仿佛要砸下来,这条路似乎一直通往乌云翻滚的天边,向后望去,不远处的医院大楼已经彻底笼罩在一片浓雾中,无论怎么用力分辨,那星星点点的灯光也看不见了。
她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个莫名狂奔的女子。
她跑过灯火辉煌的街道,跑过阴暗潮湿的小巷,跑过人头攒动的闹市,跑过空无一人的荒地,直到喉头发甜,直到精疲力竭。
在奔跑中,她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冯宝宝回去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件漂亮的软绒长裙,打开化妆包对着镜子描眉涂唇,但仍掩不住形销骨立。
出来时路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光滑的马路上泛着清冷的光,在路灯的照映下,潮湿的路面绽开一朵朵斑驳的金色花朵,看上去完美无瑕。
她犹豫了许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终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有些微微的风,不时有小滴的水珠飘落在滚烫的脸上,一瞬间就干了,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从冰冷到微温。她抬起头,本该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隐隐的光,雨点无边无际,飘飘洒洒地落在每个角落里,是该感叹离别天空,还是该庆幸重归大地?
穿过原路,市区里的辉煌灯火隐约可辨,刚才还连接天地的一片浓雾变成了暗哑沉闷的灰暗,重重地笼罩在同样灰色的城市上空,看起来,仿佛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铁锅。
雨夜,伊人,微风。
请多给他一点时间。
请多给我一点希望。
冯宝宝进去时没发出声音,但他就像知道她来了一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松开。
她脱下风衣,长裙衬得她的脖颈和脸颊像雪一样,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冯宝宝穿得不像个男人婆一样。
徐叫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白地笑了。
冯宝宝说:“下流。”
她稍稍歪头,捋了捋还有些湿的头发,发丝撩过他的眼睫和脸颊,他说:“真好看。”
冯宝宝起身把窗帘拉开,雨珠打在玻璃上,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窗外,这个城市还没有睡去,各色霓虹招牌依旧绚丽夺目,街道上依旧繁华喧闹,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们或结伴而行,或行色匆匆,或笑逐颜开,或凝神不语。
一个小贩推着铁车一路叫卖,车上的烤冷面热气腾腾。
一对男女在街角深情相拥。
一个孩子看着色泽鲜艳的冰糖葫芦垂涎欲滴。
一个少女在明亮的橱窗前流连忘返。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脚下光影摇曳的车流,她说:“眼镜都联系好了,明天送你去美国。”
徐叫花长久地看着她。
“看什么?”
“想看。”
“生个病怎么变得油嘴滑舌了。”她回来坐下。
徐叫花说:“等身体好了,我回来找你。”
冯宝宝说:“好。”
“如果…没好,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
冯宝宝不吭声。
她无言沉默的间隙,他五内翻腾,心跟挖出来在雪地里滚了一遭似的。
他看着她,“冯宝宝?”
她还是不吭声,终于,抿着发干的嘴唇,语气像扎了根:“好。”
一个好字,两人相对无言,病房里的仪器嘀嘀嗒嗒。
冯宝宝半开玩笑地说:“别的呢,想交代什么后事就说吧。”
“没有了。”他脸色苍白地冲她微笑。
冯宝宝盯着他,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无非就是那句,万一哪天回不来了,自己不要难过,也要好好的。
她再次抬头时,人又是淡淡的了,说:“你要是回不来,我以后就嫁别人了。”
他一瞬间眼眶湿润,仿佛有一道壁垒轰然坍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话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被小女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弄得鼻酸,扔在雪地上的心被捡回来搁在温水里泡着,要融了。
徐叫花与她对视,遮着眼睫上的湿雾,忽然就笑了,似乎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
第二天,徐叫花被送上去机场的救护车,不知道眼镜从哪里联络来的一架私人飞机,直飞美国。
冯宝宝走上车,到病床旁守着他,他眼皮微垂,竭力清醒着。
她小心地把他的呼吸器摘下来,并没远离他脸颊,她欺身过去,吻上他的唇,两人的气息微微交融,她又轻轻抱了他一下,重新给他戴好呼吸器。
徐叫花抿紧唇,喉结极轻的滚了一下,在隐忍。
这一抱,无关爱情,甚至无关友情,只是为了从此两不相忘。
良久,耳边有轻轻的呢喃:“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风不大,雨还在下,雷电已经消失,冯宝宝从车窗里看着倒退出去的行道树,望见不远处的停机坪。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她收回目光看徐叫花,他一直在看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随后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终于安然闭上眼睛。
医护人员把他抬下去,冯宝宝跟在一旁渐渐走近飞机,脸色在冷风里发白,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她不想打扰他,生生松开他的手。
临走,他勾住她的手指,雨点落在他手背上:“我的名字,徐言,言而有信的言。”
她盯着‘徐言’看了很久,风吹散了雨水,她的发丝在飞,终于淡淡地笑了:“知道了!”
那我等着你,徐言。
冯宝宝一瞬间泪湿眼眶,风雨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
他似乎睡过去了,没有一点反应。
冯宝宝直起身,长长地看他一眼,先转过头,然后是身体,飞机起飞刮起剧烈的风和雨,她静静往回走着,一次也没有回头。
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像沉进温热的水里。
飞机升向湛蓝的天空,风雨飞溅,冯宝宝越走越远,可只是才分别,就想起他,便潸然泪下。
“万一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
“如果你走了,我不会想你一分一毫。”
“或许能回来,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我想,你回来那天,阳光正好,春暖花开。”
至尊宝面对抵在咽喉的剑,说了一句真实的谎言:“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她说我爱她,如果说非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倒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是认识他。
走吧。走吧。
分道扬镳,不知前路,坎坷祸福,且自珍重。
机场广播台里,略显哭腔的男声,轻轻哼唱着那首未完的歌:
“每晚夜里自我独行
随处荡,多冰冷
以往为了自我挣扎
从不知,她的痛苦”
冯宝宝轻轻地鼓掌,低声吟唱,却因为不住地哽咽而唱不成句。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你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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