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南城、洒金巷。
嚓嚓——
甲片摩擦声不绝于耳,队队甲兵穿梭在洞开的朱漆铜钉大门中,从府内搬出各色珍宝,堆摞在府前的七级石阶下。
此刻,宽可由四辆马车并行的巷子中,站满了围观的越人,对那府邸指指点点。
一个耄耋老者站在水磨青砖铺地的巷道上吧嗒一口烟嘴,啧声道:“不愧是堂堂曹大学士的府邸,抄个家三天都没能搬完,你看那一对儿火玉大珊瑚,据说是从数十万里外的溟海中运来的,那么远的地界就算运块指甲片大小的石头过来都得价值连城,你说这珊瑚要值多少银子?不敢想!”
旁人叹道:“啧啧,这些曹大学士府中女眷一个个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嫩的能捏出水来,可惜都要被送去教坊司了。”
有人问:“曹大学士好好的怎么就被抄家了呢?”。
耄耋老者清咳一声,摆出一副地上知道一半,天上知道三分的架势,便开始高谈阔论。
旁边一个身背玄铁大刀,腰挎三尺长刀的黑衣武者将他的话尽收耳底。
正是刚辞别宋刀归去的李长安。
七日学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今天才在街边越人口中议论中发现,昆南城在短短七日内已发生了大变。
原来这位曹大学士原本声名不显,是十年前突然发迹,不知何时与姒家二王子与三王子相交甚笃。
七日前,南宁王回到昆南城,却放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话要说到十年前,一位海外异人在昆南城中出现,身上携带了一卷残缺的神通,青州修行人纷纷拜访,此后异人神秘失踪,那篇神通亦随之消失。
隔了没几月,五王子暴毙于北盳山猎场。
原本没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但十年后,那海外异人再度出现,跟随南宁王着觐见越王,将真相吐露清楚。
原来十年前,还没起家的曹大学士拜访异人,却设计下毒手谋害于他,夺走了那卷神通。
此神通名为“钉头七箭”,而记载神通的纸帛便是“钉头七箭书”。
此神通的用法是扎一草人,用施术者的精血在草人身上书写敌人姓名,在草人头上脚下各放一盏灯,脚踏七星阵。再用神通之中记载之术每日拜草人三次,二十一日后,草人身上所书之人魂魄便会被拜散,再以弓箭射草人,该人便会吐血而亡。
得到神通的曹大学士,便献计给当时在越王六子中最为失势的三王子:若以此神通拜死其他几位王子,三王子要做下一任越王,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知三王子为人胆怯,竟将此事告知与二王子,二王子倒是有胆之人,当即便让曹大学士用此神通谋害了当时最得宠的五王子姒绍钧。
几人接着又想谋害其他王子时,这卷残缺的钉头七箭书却已丧失灵性,无法使用。接着二王子便想狡兔死走狗烹,杀了曹大学士,以免事情败露。
然而曹大学士却早已留下后手:若他身死,二王子与三王子谋害兄弟之事便会被人传遍昆南城。
于是,两位王子竟反被曹大学士隐隐拿住软肋,只好对他有求必应。十年间,曹大学士便平步青云,富可敌国。
若问十年后的今日此事是如何败露的?
只因当时那海外异人其实未死,只是元气大伤,用替身道法留下了性命。
他暗中将曹大学士做的事都调查清楚,便找到了当时还没封南宁王的姒景陈。
其实当时,越王六个儿子中最不得宠的并非三王子,而是庶子姒景陈,然而就连当时并没起势的曹大学士都不大看得上他,才找上了三王子。
姒景陈听闻海外异人的口述,并不打草惊蛇,只是让异人暗中窃来一缕沾染了曹大学士精血的草秆。
“十年后啊,南宁王又派人擒住了曹大学士的几位亲信,据说当年,曹大学士为保命留后手防着二殿下,便是将秘密告知了这几位亲信。南宁王带着那海外异人与曹大学士施法的证据,压着这几个曹大学士亲信,在越王面前把事情一说,越王雷霆震怒,当即下令将曹大学士凌迟处死,财产尽数罚没,而谋害五殿下的那两位殿下,也被派到北盳山,为五殿下守陵终身不得出陵一步了。”
耄耋老者抬起鞋底磕了磕铜烟斗里的烟锅巴,说书似的将事情经过讲给众人听罢,又感慨道:“其实南宁王十年前便可以揭露此事,却生生瞒了十年,看来这回……嘿嘿,不得了喽。”
他这一番话道出了许多秘辛,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就算再老的越人,也没法知道这么多东西吧?
耄耋老者说完,便倒拿着烟斗晃晃悠悠走了,这时才有人一拍脑袋,恍然回神道:“我说这老……这位怎么这么眼熟,不就是跟曹大学士不对付的那位张大学士么?”
众人顿时齐呼“原来如此”,但也没太惊讶,毕竟整个越地中最有权势的人几乎都聚集在昆南城中,可以说走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乞丐,祖上都有可能是封过百户的。
李长安听完那老者所说,若有所思。
心想:“景陈兄十年前若揭露了此事,只怕立刻便会成为姒飞臣与那剩下的一位四王子忌惮的对象,他将事情隐瞒到今天,终于揭露,看来是有足够信心将姒飞臣与四王子都压下去了。”
…………
徐不拙坐在客室中,静静等待着,对于自己拜访上门而姒飞臣没有立刻相见,他并没有心中不快。
因为他清楚现在的姒飞臣有多焦头烂额,而且他是特地选了这个时刻到来,所以也不意外身边仕女会说出那句“殿下今日有要事,暂时不便见客。”
等待并不太难熬,至少姒家的礼仪做得十分周到,面前青花盏中昂贵的明前茶凉了便换,已经换了十二道水,每一道都是用的新茶叶。梨花木桌上贴耳鎏金宣德炉中的安息香青烟袅袅,始终未断绝。
徐不拙打量着客室。
壁上山水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笔,明灭交叠,意境飘渺,韵味悠长,这样一幅画换成银子足够养活数千流民。
四角,立着数人合抱粗的楠木立柱,楠木产自高山深林中,一株楠木少说要五百人才能砍伐运输——砍倒后先搭木架,垫石块拽运到河中,再顺流运下高山。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往往数百人入林归来者只有半数,那剩下的一半,尸骨便永远留在了山里。
这四根房柱不光是财富亦是血肉,却涂上寡淡的桐油漆,并不张扬。
徐不拙皱了皱眉,端起茶盏,沾沾唇便放下了。一旁的美貌仕女轻声问:“要为您换茶么?”
徐不拙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厌恶这里的一切,但要改变这一切,他便只能接受他所厌恶的东西。
在茶水续了第十五道的时候,终于有人通报,姒飞臣即刻便到。
过了一会儿,徐不拙便见到了负剑而入的姒飞臣。
姒飞臣虽贵为姒家嫡长子,但也是一名真正的剑修,所以剑不离身。
不过此时他的剑眸却未能保持往日的冰冷与通明。
从姒景陈请吕宁出手,擒住了他派出的修行人时,他便想尽办法想要力挽狂澜。
得知姒景陈杀死了浮玉宗一位修行人,姒飞臣立刻便联系浮玉宗,但却出乎意料的吃了闭门羹。
一个宗门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虽然修行人的宗门不像凡人王朝一样势力庞大遍布诸地,但宗门中拥有的高端力量却可以让他们保持超然的地位。
更让他烦躁难安的是,飞流宗已派人带着吴心的命灯入城,甚至没有跟他打招呼,隐约已有不信任他的意味。
带着这样的烦躁情绪,他对徐不拙这位突然来访的“潜龙”,已无暇考虑他的来意。
当他一脚迈入客室,与徐不拙双眼对上时,徐不拙没有与他用言语相互试探,直截了当便道:
“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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