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屠户脸色铁青:“真不读,就随我杀猪罢!”
李长安默不作声,头。
李屠户险些把肺气炸,高举竹片,看着那十岁的孩子带着些书生气的倔强脸庞,他终究没打出第二下,只当这是孩子不懂事,恶狠狠道:“既然已在沈老先生那学了几年,便在家自己读书,怎么也得考出个秀才!”
李长安抿着嘴,没抗拒也没接应。李屠户见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去看他,砰的把门一甩就自个出去了。
李长安这才一呲牙,摸了摸背后伤痕,痛得一抽。
当晚,李屠户醉醺醺回家,身上还带着些未散去的脂粉味,自然是打青楼里逛过一圈了。
李屠户倒床就睡,李长安帮他掖了掖被角,闻着酒气冲天,便听李传垠哼哼唧唧,醉眼迷离道:“你,你爹我虽自在,但那窑子逛多了,却也腻歪。况且这么久了,也就睡了些庸脂俗粉,连那粉玉楼头牌碧云姑娘的手都没摸到过。你啊,你若能成器,莫……莫碧云,干脆连着那什么赤朱白黑黄绿云,都一股脑给弄过来,大被同眠,岂不……快哉……快哉……”
李长安才十岁,闻言脸庞发热,好在李屠户已鼾声震天。
…………
此后,李长安在家读书,李屠户也不让他干活。
十三岁那年,李长安被李传垠赶鸭子般逼去考试,过了县试,考成童生。
李传垠大为欣慰,心想,那徐堪得县老太爷赏识亲自教他学问,过了县府院三试,连得三案首成了秀才,是百年一出的神童了。而我儿子过了县试,也能算三分之一个神童,如此看来,当举人问题不大。
但后两年,李长安却怎么也没考过府试,整天看些杂书。
李传垠打骂无用,一度甚至让父子间闹得跟寇仇一般。
后来,李传垠也终于放弃,不再多管。而且往日从不许李长安沾他的肉摊生意,后来也主动让李长安过去帮他算账。
帮李屠户算账,李长安常笑他,连块肉皮子的分量也分毫不让。
李屠户骂他,你懂什么,若非斤斤计较,怎么省下钱供你读书。
李长安默然无语。
…………
又过两年,李长安读书愈加懈怠,街坊邻居只李长安没读书的命。
偶尔,李屠户想到那李长安幼时曾惊鸿一现的白衣人,心中暗骂:“什么能有一番成就,想来是个江湖骗子。”
这么些年,李屠户的积蓄也所剩不多,只好为李长安寻思日后的生计,在他常去的饮马街上那间酒肆里好歹,给李长安谋了个账房先生的差事。
虽然没达到入仕为官的期盼,好歹也从下九流中摆脱,能算得上个用笔杆子混饭吃的。
唯一让李屠户心里比较平衡的是,那当年的徐大神童在连得三案首后,一连四次秋闱乡试都名落孙山,于是酒后,他也学着平日去养墨局中曾听过的几句读书人的话,粗声大气地评论一句:“时聪慧,大时未必佳啊,啧啧,当年的徐大神童,如今也只是泯然众人矣。”
…………
李长安既已快要十七岁,李屠户便寻人给李长安媒。
仲夏黄昏,父子俩院里乘凉,李传垠摇着蒲扇千叮万嘱道:“一定要给老子生个孙子,教他好生读书。”
李长安摇头失笑。
李屠户叹了口气:“你是块读书的料子,是我造了太多杀孽,让李家这一代出不了举人。”
李长安顿了顿,看着李屠户粗糙的脸上开始蔓延的鱼尾纹和发白的鬓角,没话。
李屠户的愿望很简单。
他娶不到漂亮老婆,睡不到粉玉楼头牌的碧云姑娘,便因为干的是下九流行当,没法出人头地。而读书就能出人头地,他于是把自己的遗憾寄托到了儿子身上。
儿子没能实现他的寄托,这种寄托也只好转移到还未出生的孙子身上。
李长安头:“放心吧。”
李屠户一愣,李长安往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不会因为挨了打而松口,但答应过的事,却都一一会做到。
他终于欣然大笑:“你答应了便好!”
隔天,日头辣人,李屠户早早起来,忙出一身大汗,出摊。
李长安留在屋里,心中莫名不安。
这种不安,他也曾感受过,就在他成年后,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的时候。
没什么波澜,时又富余有时拮据,娶个寻常女子,过平凡日子,甚至偶尔,会学着他爹那样去勾栏里偷偷腥。
自始至终也没摸过李传垠那把屠刀,就连鸡也没杀过,更休提杀猪了。
偶尔,眼睛掠过柜中蒙尘的《神洲述异志》等杂书,李长安或有错觉,自己仿佛去过书中的某些地方。
他在书桌上执笔的手,或许更适合用来拿刀。
那日中午,院门被重重拍响,李长安心头颤了颤,打开门来,只见曹老汉脸色煞白,犹豫不言。
李长安催问:“怎么了?”
曹老汉干着嗓子,咽了口吐沫,道:“老李死了,就在菜场……”
李长安怔住,脸色发白,曹老汉忙道:“你要稳住,不然没人给老李收尸了。”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走出门。
到菜场后,原本熟识的街坊邻居站得老远,生怕跟他扯上联系似的。
李长安见到仰倒地上的李屠户,胸口还插着他用来杀猪的那把屠刀,蹲下去,伸手放在李屠户上唇试了试——人还是热的,鼻息没了。
李长安的身子在抖,低声道:“我不读书,也不娶媳妇,更不会让你抱孙子,我要传下你的杀猪刀。”
顿了顿,他问李屠户道:“你不生气?”
李屠户没有丝毫动静。
李长安道:“那我当你答应了。”
没人知道,这个没做过重活的书生是如何把李屠户膀大腰圆的身子背回去的。
他独自一人将养父火化,装进人头大的一个骨灰坛子里。
他留下了那柄屠刀。
…………
李长安关了院门,三日不出,开始练刀。
老旧的桃木柄被李传垠的汗水浸渍了许多年,光滑而不溜手。
屠刀入手,李长安心神恍惚。
他好像天生便会使刀,脑中闪过莫名的词汇,四象劲、地杀诀……
他好像在做一场大梦,不知梦里是真,抑或梦外是真。
但不论如何,他心中杀意已如坚冰。
恍惚间,似乎又听到他最初耳中听到的,那漠然沧桑的声音:“放下……执念……”
他若不放,便会永世沉沦大梦之中。
李长安将刀柄握得更紧三分,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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